“客少爺。”鍾戈屠畢恭畢敬地鞠下一躬,正聲致歉道:“那天晚上失禮了,十分抱歉。”
客京華盛了碗溫熱的梅花粥遞過去,輕笑道:“那你幫我試試味道唄。”
鍾戈屠直起腰接下碗,仰頭一口氣灌了半碗。
客京華杏眼裡亮晶晶的,“好喝嗎?”
鍾戈屠用力點點頭,肯定道:“好喝!”
客京華鬆了口氣,好奇道:“你是殿下什麼人?”
鍾戈屠立馬報上身份:“卑職名為鍾戈屠,是殿下的貼身侍衛。”
客京華摸著下巴,尋思道:“鍾大哥看起來不像曌陵人啊。”
鍾戈屠如實道:“我是北境烈珂爾部人。”
北境三十二部當屬烈珂爾部最為血性悍戾,僅因烈珂爾人的文明是建立於燒殺搶掠之上。
百年前北境還沒有三十二部,僅有一個烈珂爾蠻族。丞室聯手三分勢力圍剿烈珂爾蠻族,二十萬烈珂爾漢子鏖戰數十年最終簽下歸降書,從此一個氏族瓦解為三十二個部落隸屬於朝廷。
而皇室也並非大獲全勝,反而是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丞室依照條約割地十連城供養三十二部,凡是北境人每月皆可無償領取三品官員的等位俸祿。
鍾戈屠瞄了眼客京華的頭頂,恭聲道:“客少爺這個體型在北境也是少見的。”
客京華咧開嘴笑道:“我娘之前還擔心我長不高呢。”
趁著客京華煮粥的時間,丞柒以一目十行的速度翻閱著那本冊子。
其間八成是他看過的古籍摘抄,唯獨在末尾頁尋到了一條新訊——《詭奇錄》:“靈霄奇脈可平萬痍。”
丞柒眸色一沉,毫不猶豫地將冊子丟進火盆裡焚燬殆盡。
這一幕正巧被端著粥進來的客京華瞧見,不禁好奇道:“你怎麼把冊子燒了?”
丞柒拿過托盤上的梅花粥,淡然道:“看完覺得怪無聊的。”
客京華挨著他坐下後懶洋洋地趴到桌面上,略帶委屈道:“那我看什麼啊?”
丞柒舀起一勺香糯的粥,反問道:“你真想看嗎?”
客京華誠懇地眨了眨眼。
丞柒稍稍斂起眼瞼,似不經意道:“我也想看桃花了。”
客京華探手覆上丞柒冰涼的手,指腹輕輕摩挲著他的虎口,“我在茼山栽了一整片桃林,你想去看看嗎?”
丞柒與他十指相扣,享受著少年掌心炙熱的溫度,故作落寞道:“可我是太子,他們都不會準我走。”
“我帶你逃。”客京華握起彼此緊扣的手,在丞柒手背上淺印一吻,“皇宮太冷了,我帶你回茼山。”
皇城風水不養人,才一年他的嬌嬌實在瘦了太多。
瓊樓玉宇無非富麗樊籠,處心積慮大抵情有隱衷。宮牆城樓之中,盡是苦命人難苦命人。
倘若曌陵苛待了太子殿下的矜嬌之姿,那少年決心要將他帶回茼山寵養。
蒼穹垂幕,夜深人寂,浮渺人間彷彿在靜候一場燦爛逃亡。
丞柒摘掉手上的玉扳指放到案臺邊,失笑道:“我們這樣算得上私奔嗎?”
客京華朝他伸出手,星眸裡流溢著意氣風發的微光,“可願與我私奔?”
丞柒一時神往,竟愣在了原地。
客京華見他沒搭手乾脆自己去牽,而後邁開步子即刻啟程。
躍過七丈宮牆的那一刻,丞柒在客京華懷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釋然。
這堵高牆整整困了他十來年,娼女之子若生於皇宮必然會惹人詬病。
丞柒甚至忘了生母的樣貌,只記得她被害死那年自己剛滿四歲。
他們把一個懵懂無知的孩童拋棄在冷宮,那裡悽風寒雨苦不堪言。
這個孩子在他人的議聲眼色下成長,因此他註定生性多疑。
所有的苦難與困境,逼出了一場殺意陰鷙的疑心病。
客京華側眸察覺到了懷中人在失神,手裡越發抱緊他,肆意道:“莫怕,少俠護你平安。”
皓月當空,少年這一笑若灼夏驕陽,令漫天星光黯然失色。
丞柒僅是乖順地倚在他的胸膛上,以此平復內心的怦然悸動。
隔天,丞室太子被劫之事傳遍大街小巷。
“那個七皇子又人間蒸發啦?”
“這次又會消失多久?五年?還是十年?”
“誰的本事這般厲害,能劫走太子啊?”
“據說是一個姓客的年輕人。”
....
太子殿內,鍾戈屠揀起案臺上的玉扳指,小心翼翼地將其收進木匣子裡。
堂書語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邊,笑盈盈道:“殿下又走了?這豈不是留您一人獨守東宮?”
鍾戈屠刀了他一眼,揶揄道:“你不也是嗎?只能躲在學宮裡苟且偷安。”
“我已經習慣了。”堂書語無所謂地聳聳肩,提議道:“不過如今你我同病相憐,不如相互做個伴吧。”
鍾戈屠悶哼一聲,輕蔑道:“我這輩子不和廢物瞎子為伍。”
堂書語湊近些去嗅他身上的馬麓香,忽地話鋒一轉道:“你叫烏圖阿錚對嗎?北境新生一代的狼王?”
鍾戈屠目光驟戾,質問道:“殿下告訴你的?”
堂書語頷首,若有所思道:“殿下還說,你之後要對我俯首貼耳百依百順。”
鍾戈屠很是不爽道:“我憑什麼信你的?”
堂書語從袖口裡取出丞柒的親筆信,攤開亮到鍾戈屠眼前,信紙上呈現出六個遒勁挺拔的字——“吾辭矣,隨夫子。”
鍾戈屠認認真真反覆瀏覽三遍,眉頭差點擰成個麻花。
堂書語拍了拍他的肩膀,漫不經心道:“你和我的確不太對付,但你要為此違背君令嗎?”
鍾戈屠一噎,啞口無言。
堂書語低笑道:“我可以喚你阿錚嗎?”
鍾戈屠那一對幽綠的瞳孔裡逐漸泛著嗜血陰森的獰光。
“正如你所言,我是個廢物瞎子。”堂書語說著抬起手撫到鍾戈屠的鬢邊,柔聲道:“但在一片黑暗裡,我彷彿看得到你的眼睛。”
鍾戈屠絲毫不為所動,嘲諷道:“你在瞎指望什麼呢?真以為我會忠於你?”
堂書語搖了搖頭,溫吞道:“你不過是按令行事,而我也不抱幻想。”
鍾戈屠拍開他的手,譏笑道:“知道就好,少自作多情。”
誰知下一秒,堂書語猛地掐住他的下巴,矇眼的白綾緩緩滑落,那雙灰白黯淡的眸子直勾勾地盯住鍾戈屠。
鍾戈屠一瞬錯愕,隨即厲聲威脅道:“還不鬆手就剁了。”
堂書語唇角彎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弧,語氣舒緩道:“太子不在,我就是你的主人,明白嗎?”
鍾戈屠狠狠撇過臉。
堂書語鬆開手,好聲好氣道:“心有不甘又如何?總歸是要奉命臣服於我。”
鍾戈屠咬緊後槽牙,一言不發。
堂書語面上笑意更盛,“跪下。”
話音方落,鍾戈屠單膝下跪,垂首應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