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不聊生的場面在南清已經近十年沒有過了,從李乾推翻周武政權開始,南清內地百姓便一直安居樂業,雖有賦稅人頭稅存在,卻也沒有讓他們喪失對生活的希望,不過這還算過得去的生活,在天花開始之後就變了樣子,李清平這個皇帝做的並不差,在天花還沒有完全肆虐開始之前,他就派出了江淵等一眾人前去解決問題,雖說百姓因為這種天災人禍對他這個天子頗有微詞,可還不至於讓他處於千夫所指,可就當他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先是京城下令調查當朝右相國的死亡原因以及殺手是誰,全面戒嚴了京城,有了宵禁不說,還細細搜查,搞的京城人心惶惶,接著就又是城中忽然多了許多軍隊以及打扮怪異的外鄉人,頭戴浩然巾的人很多,只不過又略有不同,京城人傳聞這些人都是山匪流寇裝扮而成,沒有什麼好人,不僅如此,這些人雖然打扮相似,可並非一夥的,其中有自稱是日月教信徒的,還有一部分說自己是皇親國戚,更有甚者說自己是某某某王爺的後人,身負異姓王血脈,將來是要當世子,這些流言一起,京城中瞬間就變了味道,本來對於富貴商賈人家就有所忌憚害怕的京城百姓開始減少出門,他們甚擔心自己因為走個路,又或者買賣個物品就惹上了不該惹的人,畢竟山賊匪寇不把人命當回事,以及達官顯貴囂張跋扈都是出了名的,他們這些平頭老百姓,除了躲,實在沒有其他辦法。

京城造就的情形是有人故意為之,不過並非所有人都願意看到這種場景,負責戶部的蘇琦玉發現最近的收入變少了,忽然有錢的他就像是一個乞丐暴富了一般,對於金錢一事計較非常厲害,所以京城百姓都不願意消費之後,他在戶部急得抓耳撓腮。

白求學讓自己的徒弟閒暇之餘打探一番京城訊息,天天出門的白玉京懶得自己前去了解,透過蕭元安手中江淵為她準備的錦衣衛,他很快將事情瞭解了一個大概,在某天的一個晚上,他給自己的師傅說了說,後者有些憂愁沒有多說,白玉京心中明白,南清生死存亡的時刻就要到了,只不過他幫不上什麼忙,也不想幫,雖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國都沒了自然沒家,可他就是不願意挺身而出,倒不是他沒有家國情懷,不過是換朝換代對他們國子監這些沒有背景的人來說並無太大意義,南清周邊全是蠻子,中原文化的根在他們翰林院國子監和天下讀書人的腦子裡,只要這些人不想再被稱為蠻子,想要發展文化方面,那他們一定是安全的,何況天子都被人忽悠出了京城,留下他們這些沒權沒勢的人在京城待著,他們就是想幹點什麼,也沒那個本事。

陳震想要將禁軍佔為己有,可他缺一個正經的名頭,這個名頭可以是天子的聖旨,也可以是京城的動亂,只不過這兩個條件都需要等,要麼等天子班師回朝,要麼等某人按捺不住,或許就連李清平也沒有想到,他所帶出的人大多都是忠心他的人,而留在京城的那些,個個都是心懷鬼胎之輩。

李清平不斷收到來自四面八方的壞訊息,其中有京城現在的不利情形,有北境岳家父子全部戰死的訊息,還有本該協助他們撤離抵擋柔然人的城池已經被人佔據。

自打坐上這九五之尊的天子之位,李清平從未想過有一天他也能落得個四面楚歌的局面,一系列的變故讓他沒有準備的時間,從他離京開始,發生的事情便如同放電影般接連不斷,他心如明鏡知道這些事都是人為安排好的,而且這種陽謀他還不得不吃。

從第三場戰鬥敗了之後,李清平便被魏青峰護送著走到了廣陵,本來打算的是據守城池等待支援,卻不料廣陵之地緊閉城門不開,樓上的太守更是言辭鑿鑿的說根本不認識當今天子,城樓之高讓李清平看不清楚太守模樣,眾官員被這一句話氣的在下面叫罵,而當今天子知道,廣陵被人提前佈局了,為的是讓他死在城門之外的追兵手中!

魏青峰算是重活一遭過了,比起來百官的慌亂不安,他這個知道活著不容易的人心中更加焦急,看著沒一個人站出來出謀劃策,他看向了出身廣陵蕭氏的左相國。

“左相國大人,這地方是廣陵蕭氏出身之地,這廣陵的太守難不成還不認識您,不如您聯絡一番家族中人,將城門開啟,再如此下去,柔然軍隊可就追來了,屆時不但我等要陷入危險境地,天子的安危也無法保證!”

魏青峰目光灼灼的看著蕭平,後者搖頭嘆息道:“非是本相不肯,而是廣陵蕭氏的人幾乎都只是聽過我的名字,並未見過我的模樣,從京城辭官後,我蝸居在楚州城中,若是廣陵蕭氏有我容身之所,蕭某又何必寄人籬下?即使現在蕭某站在城下喊破了嗓子恐怕也無濟於事”

百官的臉色由擔憂轉變為激動,再由激動轉變為失落,魏青峰聽完蕭平的解釋顯然是有些不相信,正打算讓這位左相國別在藏拙,李清平就提前出聲道:“這件事行不通,並未左相國虛言,你們這些人遇到問題就指望別人,孤的百官已經差勁到如此地步了嗎?”

“天子,城中之人說不認識您,我們這些小官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總不能讓魏將軍攻城去吧?”

一名直腸子官員面露難色的說出了這麼一番話,魏青峰臉色一僵,李清平瞅了這人一眼沒有說話,轉頭看向張忠祥他道:“柔然追兵還有多久到達廣陵城?”

張大公公低眉頷首稟報,說是柔然大軍仍在原地未動,有小股軍隊追擊到了山林之中,李清平聽完之後心中稍微安定,於是便召來劉玉翻牆入城,說無論如何都要開了城門,後者點頭應下離去,魏青峰見狀也主動從隊伍之中抽出了幾個身手較為矯健的幾人協助,天子沒有拒絕,等其離去之後,他們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就駐紮在了城門不遠處。

樓上的廣陵太守做了三十幾年官,曾經是周武的複試官後來因為南清覆滅周武,他的官職被剝奪,本以為他那條命會在三十歲的時候結束,誰也沒曾想因為南清需要了解舊制度的人來建立新制度而把他留了下來,兩年多的時間編纂《清律》,或許是因為表現良好的緣故,他竟然被下放做了官,來到廣陵之後,他這太守一坐便是七年。

回憶由遠及近,廣陵太守看著下面下面軍隊開始原地休整,心中最是害怕結果應該是不會發生了,稍稍鬆下一口氣,他背手下了城樓。

聽從自家太守吩咐的城樓將士同樣不曾見過天子,只不過下方人的陣仗確實很大,若不是太守一口咬定下面人是假冒,他們早就開了城門,何談將大軍拒之門外,而且他們回頭注目看自家太守下城樓的時候,其揹負在後面的雙手都握著都止不住顫抖,雖說他們這些小嘍囉不知道根本原因是什麼,可他們卻能夠猜到一定和下面人有關係。

並不獨屬於王玉山的日月教成分之中更多是合作關係,不過是王玉山佔據著自己的身份,以及提供的人手錢財謀劃最多,這才讓其他人對他尊稱一聲大人,廣陵太守也姓王,名叫王林,當初編撰《清律》共有百人左右,周武和南清人數一半一半,而當編撰完畢之後,周武之前的那一半官員幾乎在一年之內全部出了意外,中毒,投井,流寇匪徒截殺,各種死法都有,他之所以能夠活下來並非他運氣超乎常人,而是在離開京城任命之前當朝的太傅給了他一塊玉珏並讓他隨身佩戴,當他處於草木皆兵的狀態,自然沒敢拒絕,也正是因為這塊玉珏,他才安穩的度過了七年。

聖人有言:“得之不可得,必失不可失”,東西拿了總歸是需要換的,這就像借人錢財一般,不僅要還,還要多還。

王林是後知後覺這件事的,那個時候他已經迎娶了第八個小妾,對自己的生活滿意至極,人一旦有了念想,就不會再想著什麼時候死,而是想著怎麼活,王玉山拿捏人心的功夫說不上超凡入聖,卻也熟稔(ren)至極,從這個時候開始,王林就知道,他這後半輩子已經賣給了當朝太傅,是生是死,是富是窮,身不由己。

心懷愁悶地回到自己府邸,正堂主位之上已經有一名身穿黑衣的和尚在盤坐,本應該是廣陵老大的王林見到此人之後行了禮,兩人身份地位,高低尊卑,一目瞭然。

和尚很是富態,一襲黑色袈裟沒有絲毫違和感,王林如數家珍地稟報了城外天子以及大軍的所作所為,和尚聽完之後輕輕點頭道:“意料之中,你現在找些百姓去城門處聚集,讓他們觀看一出好戲,那位一定會派人前來開城門,這裡要做一場戲,一場天子虐殺百姓,只顧自己死活的戲,你下去安排人手,我親自指揮”

富態和尚說完之後就閉上了眼,王林拱手稱是離去,他已經幹了殺頭的大罪,除了在這一條路上走到黑之外,別無他法,他家裡的這個和尚看似和藹至極,實則心狠手辣,聽其手下人的隻言片語,他大致瞭解到此人是半路出家,與那些忽然開悟前去出家的人不同,黑衣和尚是因為屠了自己一個村。

“.......”

剛果王子有些拿捏不準李清平的套路,他不知道對方是大軍埋伏在前,還是已經落荒而逃,原地駐紮大軍不動,兵貴神速這個道理他很明白,但就是因為太明白了,做事反而有些畏手畏腳。

營帳之內的柔然將領基本都在,吵吵嚷嚷地各抒己見,剛果王子頭疼的看著這一幕,他們柔然人什麼都好,就是腦子不好,但凡是他們有個拓跋辰宿,亦或者南清江瀾如此的人物,哪裡還會拖到現在需要藉助突厥的人手打進南清來?

將領們討論了半天也沒有討論出個所以然來,剛果王子準備先派一隊輕騎前去探探路,對於這個計劃,將領們一個個爭先恐後紛紛表示自己可以帶人前去,其實這並不是什麼好活,甚至有很大的危險,一隊輕騎最多不過千人左右,若是真的進入了包圍,九成是十死無生的結局,可柔然將領似乎對此並不避諱甚至沒有一點害怕的意思,這一點柔然不論是和夏國比,還是和南清比,都只強不弱。

冉之閔帶兵原地不動,三十人分散在了各處,他們提前佈置了些簡單陷阱,雖作用不大,但聊勝於無,魏子清被柔然比他多了三倍兵力的人追著打,從平地追到山林,又從山林追到湖邊,早就準備好的魏子清懸崖勒馬坑了柔然人一手,這一下,至少有四十人沒能躲過陷阱被繩掛滾木撞進了河中,到處是山地高原的柔然人會水的實在不多,所以落水之人,大抵都沒了性命,魏子清見狀心中高興,便帶著不足八十人的隊伍繼續逃竄,受到刺激的柔然將領吃了個悶虧,生氣至極,然後他開始對著魏子清窮追不捨。

許瀛洲的人手一直在提前佈置地形偵探訊息,他們這二百人做到了物盡其用,根本沒有一個閒下手來的。

東南境的將士並不是孬種,至少他們這二百人是這樣,每一個將士其實都做好了隨時死亡的準備,只不過心中的榮譽感讓他們不在畏懼死亡,這些人在佈置陷阱的時候聊天,都是誇自己多厲害的話,二百人拖住好幾萬人,這就是死了,也夠他們在地府吹一陣子的,說不定那黑白無常來找他們的時候,不是拿著鎖鏈和牌匾,而是請他們走呢!

柔然一隊輕騎在日落前出發,等到其回來之後只剩下四百多人,追擊山林的隊伍回來之後剩了不到一百人,雖說他們損失了比對面多的兵力,但是對面的底細卻是摸清楚了,大軍已經撤退,留下的不過是些小魚小蝦在故意製造動靜,剛果王子對於這個結果很滿意,所以並未懲罰將領這次的失誤操作,下令讓大軍速度開拔向前推進,不用再管殘兵,剛果王子回去了馬車,這次柔然做好了一舉拿下南清的準備。

冉之閔三人在一處山頭上看著柔然大軍休整起立前進,知道自己再無餘力牽扯這些人,手下殘兵剩了不到三十,許瀛洲斷了兩根手指,魏子清瘸了一條腿,也就他還好一些,背上捱了一刀,沒有缺胳膊斷手,火辣的痛感刺激著他的感官,等到柔然將士全部過去之後,冉之閔開口道:“公子給咱們來信了,讓我們去清江南匯合,天子這邊咱們三人不受重用,這次咱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老魏,你走不走?”

“走,不走在這留著幹啥?被人當槍使?好久沒見到江公子了,也不知道現在公子咋樣了”

魏子清拄著一個臨時找來的分叉木棍,說話時候呲牙咧嘴,他們二百人裡面只有兩個郎中,還是半道出家的那種,手法不行,而且他們也沒有多餘的草藥來治病,只能簡單消毒止血先扛著。

“許大哥,一起吧”

冉之閔又看向許瀛洲,後者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他是怎麼都可以,反正將軍當不上了,征戰沙場也只能當個大頭兵送死,這不是他想要的。

“弟兄們,我們三人要去投奔江淵,江公子,你們是跟我們一起走,還是追隨天子步伐,亦或者獨自離去?咱們現在應該已經被當成死人了,活下來不容易,弟兄們自己想想,考慮好了就做個選擇吧”

冉之閔沒有忘記和他們出生入死的這幾十個兄弟,他說完之後,後面的將士先是沉默了一會,然後有個人壯著膽子道:“冉大人,屬下獨自離去可以嗎?屬下已經五年未能歸家了,當時走的時候孩子還小,現在估計都不認得屬下了,屬下也想跟著去追隨江公子,只是擔心自己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所以希望大人...”

將士的話沒有說完,冉之閔便擺手打斷了他:“不用多說,願意走就回去,老魏,給這位兄弟拿銀票”

魏子清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包裹,這是江淵走之前留給兩人的,雖然他們說用不到,但江淵固執的說留著備用,這下真的用上了。

抽出一張二十兩的銀票遞給將士,後者眼神激動,但他還是忍住了心中渴望沒有接受。

“讓你拿你就拿著,磨磨唧唧不像個爺們!”

魏子清瘸著腿用棍子打了一下這個將士,後者忽然笑了,然後接過銀票給兩人行了個九十度的鞠躬禮,然後他就被魏子清又打了一棍趕走了。

剩下的將士也是走的多,留下少,這些將士前來從軍的時候家裡或多或少都有些牽掛的,京城有文人說:“十五從軍徵,八十始得歸”這句話就是他們這些將士最真實的寫照,魏子清包裹中的銀票一張張減少,最後只剩下了幾張面值比較大的,而剩下的將士算上他們三個也才就七人,其中有三個還是因為受傷走不了的緣故,冉之閔沒有怪罪任何一個人,他尊重這些人的選擇。

“.......”

劉玉帶著人手翻過城牆進了廣陵城中,守大門的將士只有一隊,人數八個,劉玉有信心在一盞茶的時間內將他們全部放倒,只是城門很重,憑他一人難以開啟,琢磨一會想了個簡單的辦法,他讓跟著他的幾人去偷幾匹馬,然後自己去城門解決將士,至於計劃什麼的,只能說草率,但行的通。

日落西山之後,未燃盡的太陽由金色化為火紅,給大地鍍上一層鮮豔,劉玉悄無聲息的潛到城下,結果城門附近忽然湧現出了一大批百姓吵吵嚷嚷,走在前面之人是一身緋色官服,劉玉腦中急轉,城外忽然響起了鼓聲。

知道自己不能再耽誤時間的他在人群中迅速掃視牽馬之人,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眼前,他心一橫,然後直接衝著剛走來的守城將士出手!

腰間寬刀被他帶刀鞘拿出,一砍一捅下,八名守城將士哀嚎倒下,百姓見此忽然慌亂,有人跑開,有人看熱鬧,劉玉打到眾人之後,直接衝向城門邊,扔下手中刀,他雙手舉下巨大門栓扔在一旁,然後衝著後面大聲喊道:“開城門!”

牽馬的幾人從百姓中擠出,然後甩出掛在馬上的繩索朝著劉玉,後者迅速接住掛上城門,在百姓前面的王林微微嘆了一口氣,然後輕輕一抬手就轉身離去了,本來只有四五個同夥的劉玉,不知道從那又冒出了十幾個弟兄,他們個個騎著馬幫助劉玉開城門,而在王林走之後,亂做一團的百姓不知多少被馬兒踐踏倒地,有人被踩斷了手臂胳膊,有人被踩碎了胸膛和腦袋!

城門緩緩被開啟,劉玉也顧不得這些騎馬之人是誰的部下,因為他的任務馬上就要完成了。

一直在關注這城門動靜的魏青峰見到門動,當即就讓手下去傳令,大軍迅速從地上起身前進,天子和一種官員走在最前。

城門終於大開,劉玉站在城門右邊雙手滿是裂痕和血水的望著大軍露出了一絲微笑,然而還沒等他高興起來,那些騎馬的弟兄忽然調轉矛頭向他衝殺而來,距離他最近的那人一刀捅進了他的腹部,他瞪大雙眼看著此人,驚訝過後,他將其一拳轟殺,接著,其他人也衝了過來,因為沒有防備和武器的緣故,劉玉很快便沒有了還手之力,看著大軍近在咫尺到了城門,劉玉一笑雙手撒開胸前捅入的朴刀,轟然倒地。

李清平在步輦之中並未朝外看,魏青峰眉頭緊皺瞧了一眼倒在一旁的劉玉匆匆進城,根本沒管劉玉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