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城外的大路行人很少,熱浪蒸騰,坐在馬車裡的江淵鬱悶地扒開外衫通風納涼。

夏日三伏天,苦暑難耐,天亮早,天黑晚,平民百姓一般都趕在早晚兩個點出門。像江淵這種趕著晌午頭出門的,著實不多見。

車裡的江淵沒有抱怨天氣,這兩天的事兒很是順心,雖然有些小插曲,但比起前面擔驚受怕的日子卻是好了不少,他便宜老爹的仇人已經確認,就等一個機會。不過那人到底是李清平的親哥哥,他想殺,那位真不一定同意,昨天晚上與福伯喝酒之前,蕭平曾拉著他交代了一些事情,除了一些小心外人的警告,說的最多的就是先立足,再動手這句話,有實力才能讓別人尊重,在南清更是如此,剛開始他其實還挺想成為霍言、元英這種人的,年少遊俠江湖夢,他也是有的,但經過這幾個月的思慮沉澱,揣摩捱打,他漸漸發覺,一人頂天不堪大用,元英再強也鬥不過三十金甲衛,三十金甲衛可擋萬兵,但絕對不是更多人的對手。

“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天子一怒,伏屍百萬”,這說的才是實話,有點本事能自保,但想被別人尊重和敬畏,還是得靠錢、權、人。

夜山架著馬車,時不時地往後瞟上幾眼,一直看了五六次才確認下來,身體後仰一些他對著馬車內道:“少爺,後面好像有人跟著我們”

“跟我們?有多少人?”

“能看著出來是什麼人嗎?”

江淵沒有撩開車簾,不過卻拔出了腰間的單發火銃,上次的事情還歷歷在目。

“四五個,看起來像山匪,但不確定是真是假”

“不用管,繼續走”

江淵手裡握著火銃,夜山的本事他不清楚,不過邱問道肯定不會帶一個二百五在身邊,四五個人,只要不是變態級的高手,他們兩個拿捏起來絕對輕輕鬆鬆。

“是”

夜山繃緊著神經,一邊駕車,一邊瞥後方人與他們馬車的距離,他不像江淵心大,作為一個專業且合格的護衛,他一直秉承的都是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咕咕的車輪不快不慢,後方五個粗布麻衫打扮的土匪架駕著一輛露天騾車,緊緊跟在江淵的馬車之後,他們似乎察覺到了自己已經暴露。

“老大,他們好像發現我們了,要不我們撤吧”

架著馬車的小弟看到前方夜山時不時的回頭,認為他們已經暴露了,畢竟是第一次幹劫道搶錢的事兒,說不慫顯得有些假了。

“是啊大哥,不然我們等下一輛吧”,另一名也有些慫:“這馬車一看就是公子哥兒的,我聽人說這樣的人身邊都有高手保護,大哥,要不我們聽小虎先撤?”

“撤個屁!”

說話的大狗頭上被打了一下。

“不是公子哥兒老子還不劫他呢,都給我提起膽子來,再跟遠一些就動手,咱們就幹這一次,幹完就收手!”

鷹哥心中也慫,但是他不能表現出來,河西村的鄉親們都等著他們五個呢,不行也得行。

“都準備好!小虎,將車趕到他們馬車旁邊!”

“好”小虎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

夜山看到後面的騾車加速,他也輕輕的抽了一下馬屁股:“少爺,後面的人要動手了”

“有把握沒有?”

江淵不答反問。

“少爺放心,他們應該只是普通的路匪,構不成威脅。”

夜山的自信,一半來自他的實力,另一半則是來自後面手中拿柴刀的三人。

沒錯這五個人中有兩人甚至連刀都沒有。

裸車漸漸趕上馬車,江淵聽見另一輛的車輪聲,輕輕地掀開了車簾的一個角。

“動手!”

坐著騾車邊的鷹哥大喊一聲手持柴刀一躍而下,一個手拿黑布的瘦子直接將布匹甩到了他們的馬頭之上,惹的馬匹嘶鳴出聲,好在夜山的本事很好,單手扯住韁繩,讓躁動的馬瞬間安靜停了下來,這時候騾車上的其他人也圍了過來,三人前中後包圍,騾車停在他們之前擋住去路。

“打劫!識相的交出銀錢饒你們性命!”

鷹哥在前,持柴刀指著夜山,嗓門大得把江淵的耳屎都震了出來,夜山沒有第一時間動手,因為這幾人在他眼中有點呆。

“少爺,要不要都殺了?”

回頭詢問江淵的態度,夜山無視前面的鷹哥,這句話的聲音不小,至少鷹哥聽得清清楚楚,手中柴刀一抖,他差點沒忍住直接扭頭跑。他們是第一天干劫道,一共就動了兩次手,第一次劫了三個賣完柴回家的,搶了三把刀,第二次劫的就是江淵這輛馬車。

“抓住先問問什麼情況,儘量別弄死”

江淵放下車簾,看出了這些人根本不是正規軍,在臨安的大路上打劫,腦子不抽的人絕對幹不出來這事兒,而且這幾個人不專業的讓人心疼,剛才那一嗓子,真是怕被人發不現他們。

“是!”

夜山低聲回答,然後轉身從馭位上一躍而起一米多,鷹哥站的最近,看見這架勢直接傻臉了,沒等他張嘴說話,就被一腳踹到了一邊,其他兩個拿柴刀看著夜山的動作直接被嚇傻了,吞了口唾沫一時間竟都忘了跑。

“自己趴下,還是我來”

夜山沒有再去動腳,這兩人很瘦,看上去弱不禁風,他怕一腳下去這兩人小命不保。

“大人!我們投降!”反應過來的瘦猴,大狗柴刀一扔,直接跪在了地上。

在後面壓陣的老狼見此情形沒有過多猶豫,緊跟著也跪了下來,駕車的小虎離得遠些,顧不得地上的四個同伴,他撒開腳丫子跳車就跑,夜山見此嘴角一挑,從地上踢了一個石子正中逃跑之人的後小腿。

“啊呀!”小虎的後腿一疼,重心一偏然後“噗通!”一聲絆倒在地。夜山緩緩走上前去,抓住其脖領子一手將其提溜了起來,五人並排跪,江淵掀開簾子看完了全程。

“少爺,怎麼處理?是殺了,還是交給官府?”

夜山退開一些給下車的江淵留出一些位置,同時出聲詢問。地上的五人知道這次是栽了,但在聽到要殺他們的時,他們還是被嚇的臉色煞白!

“幾位,沒什麼想說的?”江淵下車後看著五個高低醜瘦都不一樣的五人,稍微被提起了一些興趣。

“我等劫道被抓,無話可說,公子不必尋我們開心,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鷹哥是幾人的領頭羊,來之時已經和幾人說了有意外就是九死一生,所以他們聽到鷹哥的話都沉默了,沒有任何要求饒的意思。

江淵差點被這人氣笑了,奶奶的,南清的人就這麼不稀罕命?自己說嘎就嘎,從不想想妻兒老小,不想想兄弟姐妹?草!

撩開衣袍蹲下,江淵平視幾人道:“我說幾位,出來劫道可不是這個講究”拍了拍說話之人的肩膀,他繼續道:“看你這模樣也三十好幾的人了,帶著兩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來打家劫舍,你活夠了不打緊,這倆小的呢?家裡有老有小的,想不開,還是說你們以為本公子不會殺你們?”

“公子,你願意放他們兩個一條生路?!”

鷹哥不傻他能聽出江淵是在給他們機會解釋。

“別,我可沒這樣說,不過你這當老大的確實不合格”

江淵起身坐在馬車架上,他不是聖母對敵人自然不會心慈手軟,這幾人一看就是地道的莊稼漢,就這個領頭的還像點樣子,其他四個倆未成年,倆面黃肌瘦,這種人別說劫道了,落草為寇人家都瞧不上。

鷹哥面帶羞色,他也不想帶著幾人來,但僅憑他一人幹不成事兒,聽著公子哥話間有周旋的餘地,鷹哥當即在地上磕了下去,然後用卑微的語氣道:“公子,這件事是我一人謀劃,他們幾個只是為了吃口飽飯,您要想殺就把我殺了,俺老鷹絕不會皺一下眉頭,還請公子能放他們一條橫路,我們五人今日是第一次幹劫道的活計,沒有傷過任何人命,就只搶了三把柴刀,求公子大發慈悲,饒小虎、小馬一條性命”

鷹哥說完,大狗和老狼也同時磕起了頭,他們三個都是三十好幾的人,就是今天不被殺,按照河西村的趨勢,也挨不過今年冬天。

“少爺,要不要放他們一條生路?”夜山看三人腦門都磕出了血,心中有些同情,這五人身上的功夫他試過了,就是普通人,鷹哥或許有點底子,但僅此而已,而替他們求饒,主要是因為他看到了鷹哥脖子裡的牙牌。

“怎麼,同情他們”

江淵瞥了一眼夜山,這話不該他來說,咔嚓一下,夜山單膝跪地道:“少爺,不是同情,而是這人曾經是東邊境的軍人”

夜山的動作被鷹哥看在眼裡,他連忙將滑落的牙牌往裡收,這一幕自然逃不過江淵眼睛:“別裝了,拿出來”

伸出手示意鷹哥拿來,後者猶豫了。

“怎麼,不想活?”,江淵樂了,這地上跪的人腦袋絕對有毛病,活命的機會不要就為了一個牌子.

“拿出來!”夜山想確認此人的身份,不等鷹哥拒絕便一把將其脖子裡掛的東西拽了出來,簡單的看了一眼,他遞給江淵道:“少爺,這牙牌是東邊境將士配備,最小也是一位百戶”

牙牌不大,約莫跟麻將差不多,是一種骨骼所制,前後翻看,江淵發現這正反兩面都有兩條槓。

“還不打算說?”江淵打量的目光投給鷹哥,後者羞愧的低下了頭。

“公子,我曾經是東邊境的將士,前年將軍戰死後,我們這些十不存一的老兵也告老、傷病還鄉,這牙牌便是將軍在戰前為大家的準備的,我並不想給東境將士抹黑,還望公子能將牙牌還給小的,張鷹給您磕頭了!”

“夜山,拉住他”

眼看一言不合,這人又磕,江淵無奈的讓夜山攔住了:“你既然是將士出身,為何走上了這條路,據某所知,朝廷對你們這些退役老兵,每個月也有些補助,怎麼?活不下去?非要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才痛快?”江淵對於東境戰敗的事兒略有耳聞,據說當時輸的挺慘,那一戰存活下來的人都是南清的英雄,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當時的將領死在了柔然人的手中,下面一萬多前鋒只存活下來了一百多人,而且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

“公子有所不知”鷹哥沒想到眼前的公子哥兒對這件還有所瞭解,心中當即對公子哥兒的看法投了些許改變,看來京城的紈絝子弟並不是都笙歌夜舞酒池肉林:“我等將士的撫卹銀錢是朝廷統一下發,一百文錢到手最多剩三十文,有的甚至三十文都拿不到,一戶四口之家三十文錢根本不夠吃食,今年皇主又下發了新的徵兵檄(xi)文,青壯勞力皆被拉往了邊境作戰,村裡只剩老幼,哪裡能照顧的到自己,某也是不忍看著同鄉眼睜睜的餓死在身邊”

鷹哥搖頭嘆息,似乎想弄死想出發檄文之人,對於國家來說或許這是一個很好的手段,但是這後果卻全部壓在了老百姓的身上。

江淵也被這翻話點醒,他以為只有邊城才是如此,沒想到偏僻鄉村竟然也是如此,將手中牙牌遞給跪著的鷹哥,他正經的說道:“夜山帶他們一起回云溪菀,這件事我需要細細的瞭解”

“是”夜山簡單的將四人綁了一下,然後讓最小的那人去架騾車,江淵則坐在馬車架子上出了神。

南清的糧食價並不貴八文錢一升,按道理來說這些老兵一個人百文錢是足足夠的,但現在看來,這件事的文章大了去,以民補兵解了燃眉之急不假,不過後面的弊端太明顯了,他和李清平說的是自願,但是到了下面後就成了強制,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不僅僅是現代的特點,在南清依舊如此,這次因為他的計策所死的老弱將士,全部都是因他而起,這一刻江淵感覺到了深深的自責。

“少爺,咱們現在走?”

夜山走回馬車,出聲提醒江淵回神。

“走吧”江淵的興致低落地鑽進馬車,五月苦暑,他的心中猶如寒冰。

與馬車錯的不遠算是緊緊跟著,四人為首的鷹哥在後面跟著跑,其他人都在騾上,這些人的話半真半假,還需要求證,因為他沒聽過河西村這個地方。

一炷香不到,依山傍水的云溪菀便到了,鷹哥幾人看著這麼龐大的山莊,無一不驚的下巴掉地上,這地兒,趕上他們村大了。

“少爺,到了”夜山躍下馬車拿出矮凳,後邊的五人眼神深處有憤恨。

“拉著他們一起”

下了馬車的江淵徑直往前走,他現在有許多問題和想法有待求證記錄,夜山也不墨跡,帶著五人便跟在了江淵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