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暗影吞噬了白晝的餘光,亮起點點星辰。

路星風坐在庭院裡的石凳上,單手杵在石桌上託著下巴,不停給自已杯中灌酒。

每每喝下一口,便覺得無比暢快。

抬頭目視夜空時,看著滿天星辰卻不及那輪明月亮眼,又覺得心頭悶痛,只能試圖用酒麻痺自已,掩去那不該存有的妄念。

姜惜綰經過迴廊時,見到獨自喝著悶酒的路星風,又改了方向,朝他走去。

路星風端起一杯酒,正往嘴邊送,身後又響起那道熟悉的聲音。

“路公子可是遇到煩心事?”

聲音還是一樣清脆好聽。

路星風嘴角掛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不勞宸王妃費心,我好得很。”

姜惜綰走到他對面的位置上落坐,“酒多傷身,路公子應適可而止。”

適可而止?路星風目光一黯。

是呀!若是他也懂得適可而止,是不是就不會淪落到如今的田地?

心是不是就不會那麼痛?

他餘光挑了眼姜惜綰,又強裝鎮定般收回。

她有深愛的丈夫,他無數次這樣告誡自已。

可他還是不受控制的喜歡上她。

她就好似天上掛著的那輪明月,永遠不會屬於他。

那些曾經入了眼的星辰,也在她的襯托下失了光彩。

“宸王妃要喝一杯嗎?”路星風倒了一杯酒,遞在姜惜綰面前。

姜惜綰搖了搖頭,“不了,我其實不大愛飲酒,尤其現在是非常時期,我需要時刻保持清醒。”

路星風雙眉微揚,也不勉強,又拿回去自已喝了。

一口下肚,他嘴裡絮絮唸叨,“清醒好,清醒的知道自已想要什麼,而不是像我……清醒著反而痛苦。”

“你說什麼?”

聲音太小,姜惜綰沒聽太清楚。

路星風笑得難看,“沒什麼。”

“你想知道座玉峰雖是山匪窩子,為何從不打家劫舍嗎?”他轉移話題。

“你想說嗎?”姜惜綰尊重他的意見,若他不願說,便不說。

路星風定定看了她一眼,“如果是你,說也無妨。”

“我洗耳恭聽。”姜惜綰端正了下身子,一副細心聆聽的架勢。

路星風被她逗笑,“呵,記得我曾跟你說過,十五年前的槐安嗎?”

“記得。”姜惜綰點頭。

回憶起往事,路星風難免傷感,垂下眼瞼道:“十五年前,我的父親曾是太守身邊的一位副將。”

姜惜綰微微有些驚訝。

那年,槐安兵敗,太守卷著金銀細軟,棄城而逃,獨留路星風的父親路奎帶著幾位將士迎敵。

路星風當時還不滿六歲,母親帶著他藏在家裡的地窖下。

不幸的是,西玄兵還是找到了母子二人。

他們殘暴的把人拖出地窖,對他們母子二人拳打腳踢。

其中一位西玄士兵見路星風的母親有幾分姿色,頓時起了歹心,欲對其用強。

母親不堪受辱,在那群人未得手之前,選擇投井自盡。

路星風永遠記得那一幕。

他對著井口哭的撕心裂肺,嘴裡大喊著“娘”,可除了井底傳來的迴音,再也沒有母親應他的聲音。

那群西玄兵有火無處發,便拔刀要殺了路星風。

好在路奎及時趕到,從西玄兵手裡救下他。

路奎當時也只剩下半條命,揹著他一路逃到座玉峰山腳,是胡肆救的他們父子二人,把他們帶上了座玉峰。

胡肆家之前是槐安有名的大戶,為了逃避戰事,這才在座玉峰建了處莊子,躲進了山裡。

自此,他父子二人便住在了座玉峰。

相依為命間,路奎與胡肆也結拜為異姓兄弟。

他們專門收留無家可歸之人,教他們拳腳,給他們飯吃。

漸漸的,座玉峰收留的人越來越多,為了維持生計,他們只能想辦法賺取銀錢。

可當時的槐安如同人間地獄,老百姓窮的只能吃樹根、挖野菜,儘管換了幾任太守,依然沒能改變現狀。

有些人為了充飢,開始吃一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婦孺。

路奎起了心思,對槐安的無良商人或狗官下手,搶佔這些人的糧食與銀錢,用來救濟槐安百姓。

直到鍾離恆與葉徵來了槐安以後,局面得到控制。

“路莊主是槐安人?”姜惜綰問。

“嗯,土生土長的槐安人,成為副將時,亦是一心為槐安。”

路星風話音微頓,略顯沉重的吐出一口氣,“說起這事,我爹還頗有遺憾。”

“他時常想,若當年他跟隨的太守是鍾離恆,事情是不是會不一樣?我娘是不是就不用死?”

“抱歉,提起你的傷心事。”姜惜綰歉然道。

“無妨。”路星風雲淡風輕的聳了聳肩,“事情已過去多年,也該釋然了。”

“這也是你要救王爺回大晏的原因?因為你不想再讓你身上的悲劇在別人身上重演,對嗎?”姜惜綰輕聲問道。

路星風衝她揚起嘴角,“你確實能讀懂別人。”

“我現在明白,為何周北瑒會對你傾心不已。”

“我也曾討厭過他,他也厭惡我。”姜惜綰露出一抹苦笑,“我是陛下賜婚,他一開始並不待見我,我亦然。”

路星風聚精會神,坐直身子聽她說話。

姜惜綰繼續道:“我父親官拜四品,他想往上爬,所以送我入宮,當他仕途高升的跳板。”

“可惜,皇上把我賜給了王爺,沒能在仕途上對他有所幫助,我離京時,姜家無一人相送。”

“你娘呢?”路星風問。

“我娘懼怕我爹。”姜惜暗歎一聲,“她怕我爹冷落她,更怕我爹不要她,她沒能如願生下一個兒子,在我爹的身邊活得戰戰兢兢。”

“從小,她便讓我學我爹喜歡的東西,去討好我爹,她覺得,只要我爹心裡還有我這個女兒,她在我爹那兒也能有一席之地。”

“可事不如人願,我被賜婚給王爺,來了千里迢迢的槐安,她自然也沒了繼續疼我愛我的理由。”

“我身邊的人,總是在利用我滿足他們的私心。”

“好在,我遇到了王爺。”

說到這,姜惜綰的眼神變得溫柔。

路星風的心好像被針紮了一下,刺痛中帶著些許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