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姜惜綰的目光,周北瑒眉心蹙了蹙。

“盯著我做甚?”

姜惜綰訕然的垂下眼眸,岔開話題道:“王爺在軍營多照顧身體。”

周北瑒神色稍緩,沒有一開始的冷漠,“無需擔心,軍營裡有軍醫。”

“嗯。”姜惜綰放下手中碗筷,“我吃好了,王爺慢慢吃。”

話罷,姜惜綰起身離開飯桌。

周北瑒以為她要回去,便沒做阻攔。

姜惜綰卻在榻邊落座,看著方桌上的棋盤入了神。

“會下嗎?”周北瑒忽道。

姜惜綰搖了搖頭,“學過,不擅精通。”

“等我有時間可以教你。”

姜惜綰莞爾一笑,“好呀。”

技多不壓身,姜惜綰挺樂意多學些東西,打發這無聊的後宅生活。

周北瑒看著那抹笑,心臟驟然漏跳了一拍。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姜惜綰的笑容,眉眼彎彎,笑意滲透到眼眸中,消散了眸底藏著的悲傷,給人一種歲月靜好的舒適與安寧。

他忽然明白,為何有些人願意一擲千金,只為博美人一笑。

曾經他以為自已足夠冷靜,不會做出任何超乎常理之事。

可仍在姜惜綰身上,一次又一次破例。

救她,護她,念她,或許便是為了這一笑。

值嗎?他問向自已,卻沒有得到答案,只有一句心甘情願。

情出所願,無關價值。

周北瑒放下碗筷,“我吃好了,陪你下上一局?”

“不了。”姜惜綰抬頭看了眼窗外,天色已晚,“時候不早了,王爺還在病中,早些歇下,我也該回去了。”

周北瑒也同樣挑了眼天空,確實晚了些,“嗯。”

姜惜綰緩緩起身,朝周北瑒點了點頭,走向屋外。

周北瑒似是想起什麼,叫住了她。

“等等。”

“王爺還有事?”姜惜綰回頭問道。

周北瑒醞釀稍許,有些難為情開口,“等忙完這陣,我們重新拜堂成親。”

姜惜綰心中五味雜陳,這算事後的彌補嗎?

可自已能做到忘卻傷害既往不咎嗎?

好比傷口癒合,傷疤還在,即便傷疤掉落,疤痕還在。

他救她是真的,但他辱她也是真的。

新婚之夜的白蠟燭,成婚五月後的納妾之辱,至今還歷歷在目。

她似乎沒法當這些事全然沒發生過,哪怕彌補,也改變不了被傷害的事實。

救命的恩她會報,羞辱的仇她同樣也會記。

恩情有,情愛卻不會有。

“王爺不必花這心思,妾身不喜熱鬧。”姜惜綰眉眼冷了幾分,語氣裡也夾雜了幾分拒絕。

周北瑒自然能看出來她的前後變化。

她在怪他。

也沒怪錯。

接到聖旨時,他怒火攻心,把對皇上的恨,遷怒到姜惜綰身上。

他甚至一度認為姜惜綰與皇上是一夥的。

便透過忽視冷落姜惜綰,來表達對皇上的不滿。

甚至收下官員所贈的女子納為側妃。

一是羞辱姜惜綰。

二是向皇上表明立場,他之所以接下迎娶姜惜綰的聖旨,不是出於對皇上的畏懼,而是他來者不拒,即便是普通官員所贈,他也會收下。

可隨著與姜惜綰的接觸,他慢慢改變了這種看法。

姜惜綰對賜婚一事,也並非自願。

她若真是禍國殃民的妖女,完全用不著跟他報信。

在被挾持時,她沒有為自已求救,而是一心求死。

他這時才明白,姜惜綰不過是他與皇上之間爭鬥的受害者。

姜惜綰怨他沒錯,他確實做了許多糊塗事,只能儘可能的去彌補對姜惜綰造成的傷害。

“我知你怪我,我欠你的,自會還你。”周北瑒面上夾雜著一絲懊惱。

“王爺於我有救命之恩,並不欠我。”姜惜綰神色淡然,卻有種拒人於千里的漠視。

周北瑒知曉僅憑三言兩語改變不了什麼,唯有付諸行動。

沉默良久,他緩緩開口,“早些回去休息。”

“嗯。”姜惜綰微微點頭出了門。

胖丫等候在門外,給她披上狐裘,系在頸間。

姜惜綰仰頭望去,雪已停,心裡的寂寥卻好似漆黑如墨的夜空,沒有盡頭。

胖丫拿起倚靠在牆邊的油紙傘,輕聲提醒道:“王妃,回去了。”

姜惜綰平靜收回視線,“嗯。”

主僕二人踩在雪地裡,發出吱呀脆響,繞過庭院出了院子,背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行行腳印。

次日。

天還未亮。

姜惜綰夢見她被白兮如挾持,周北瑒表情陰狠,毫不留情地一箭射穿她的心臟,嚇得她瞬間驚醒,輾轉多時了無睡意。

她索性坐起身,準備起床。

胖丫聽見動靜,從外屋走進裡屋檢視,見姜惜綰坐在床沿邊穿鞋,她快步迎了上去,接過姜惜綰手裡的鞋子,替其穿上。

“王妃不多睡會?”

“睡不著。”

“可是做噩夢了?”

“嗯。”

“王妃是驚嚇過度,緩上幾天就好了。”

“嗯。”姜惜綰點頭,“現在是什麼時辰?”

“卯時初。”

“王爺走了嗎?”

“快了吧,齊伯說王爺大多都是卯時三刻出門。”胖丫邊穿鞋邊說道。

姜惜綰想上片刻,既然都醒了,要不要去送送他?

胖丫見她發呆,好奇問道:“王妃想什麼呢?”

姜惜綰回過神,搖了搖頭,“沒什麼,更衣吧。”

她還是決定不去送了,等她更衣洗漱上完妝,已過了卯時三刻,趕不上不說,還折騰。

胖丫伺候她穿好衣物,準備出門喚丫鬟們備好洗漱用的熱水。

剛開門,只見周北瑒撐著黃色油紙傘,迎著風雪朝寢房這邊走來。

“王爺?”胖丫一驚。

周北瑒此時已經走到廊下,合上傘,拍了拍狐裘上沾著的朵朵雪花。

“王妃醒了嗎?”他問。

“醒了,奴婢這就進去通報……”

“不必了,我看一眼就走。”周北瑒將傘擱置在屋外,撩起衣袍走了進去。

二人說話聲音不大,姜惜綰坐在裡屋的梳妝檯前梳妝,只能隱隱聽見說話的聲響,她以為是胖丫和其他丫鬟交談,便沒多想。

周北瑒繞過屏風走進裡屋,姜惜綰正坐在銅鏡前梳著髮髻。

“怎麼不多睡會?”

突如其來的聲響,驚的姜惜綰瞪大雙眼,難以置信的側頭望去。

“王爺?你怎麼來了?”

周北瑒走到她旁邊的位置上落座,自然的拿過她手裡的木梳,替她梳理著披在腰間的長髮,絲毫不覺得突兀。

“我此去恐要耽擱上些時日,想著去之前來看看你。”

姜惜綰身形頓僵,面對周北瑒的直白與舉動,反而令她渾身不自在,不知該說什麼,只得轉移話題。

“王爺的病好些了嗎?”

“昨夜喝了藥,睡一覺好多了。”

周北瑒的聲音很輕,同他手裡的動作一樣,生怕驚著姜惜綰。

他覺得自已變得很奇怪,總是控制不住想見她。

一想著要分別數日,心裡便有很大的落差。

姜惜綰點了點頭,攤開手去要周北瑒手裡的木梳,“王爺,我自已來吧,時辰不早了,王爺該去了。”

周北瑒手上的動作一頓,眼底閃過一抹失落,將木梳放在她手心,“嗯,我走了。”

隨即起身。

“王爺等會。”姜惜綰想起什麼,起身走到床邊,從繡花枕頭下取出一個墨藍色香囊,雙手遞給周北瑒。

“這裡面是些溫熱的香料,有驅寒暖身的功效。”

“送我的?”周北瑒受寵若驚。

“嗯。”姜惜綰點頭。

周北瑒忽覺心頭一暖,連同眉梢也揚上一抹難以掩蓋的喜悅,接過香囊緊緊攥在手心,看姜惜綰的眼神裡多了幾分柔情,“我走了。”

“嗯。”

話罷,周北瑒步伐輕快,洋洋灑灑走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