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送走了宦官一行人,她方才得了空打量起四下。

各廂房內陳設物什倒是一應俱全,只是她卻不由覺著眼熟,像是曾來過此處一般。她細細思索,撫上靠牆而置的博古架,身後傳來木靈的腳步聲。

她側首望去。

“小姐,宮裡派人來了。”

她開口讓人進來。走在前頭的是兩名小宦官,共同抬著一口紫檀木箱,表面被打磨得光潔油亮,鎖釦由金鑄就,一眼便知裡邊的也不會是凡物。

其中一個小宦官道,這是陛下給的賞賜,還請才人過目。

木香上前半開了箱蓋,阮玉儀隨手翻了翻,見裡邊皆是些裙衫小褂,無一不是鮮亮嫵媚的顏色。被放在衣物之間的則是一些女兒家的釵環之類。

她來時並未能帶上太多的衣裳,這賞賜來得確實及時。

忽地,她瞥見被團著塞在邊沿的一藕荷色衣料,她心口微微收緊,撥弄了下,手上頓住。一抹緋紅悄然爬上她的耳尖,她只覺面上熱得厲害,將那藕荷色的肚兜往裡藏了藏,合上箱蓋。

她壓下心中恥意,只當做無事發生。

他竟然真將那肚兜給送至她跟前了。雖不知他是如何做到掩人耳目,將東西混入宮裡來的賞賜的,可這無疑證明了,她若真的躲著他,私通之事,他也能說到做到。

木香見她面色有異,便問,“小姐,可是裡邊的東西有何不妥?”

這如何是能說與她聽的,阮玉儀只得將所有情緒都壓下,搖了搖頭。

她深切地記得這肚兜是在何種情況下,被留在他那處的。他指腹粗糲的觸感似乎還在她的肌膚上游走,或掐弄或摩挲,將她身上火一寸寸點燃。

他雖生得一副謙謙君子的皮相,可在床榻上總有些惡劣行徑。有時他手下撫弄撩撥,卻都是點到為止,非得她勾上他的脖頸,軟聲求饒,才肯放過她的。

她不自覺攏了攏外衫,彷彿如此便能遮掩心思,但再這麼攏著,一放手,還是會鬆些開來,露出一小片晃眼的白皙。

再看後邊,一嬤嬤攜兩個宮婢款款而入。那嬤嬤生得一副嚴厲相,但行禮問安,倒也還算規矩。

“阮才人安,”那嬤嬤垂首道,“奴婢是陛下派來的教養嬤嬤,姓金,專給才人教授宮規禮節來的,近幾日還請才人跟著奴婢好生習禮。”

她回道,“那便辛苦金嬤嬤了。”

金嬤嬤打量她幾眼,她雖有驚人之貌,卻是乖順,板著的臉稍稍鬆了下來,“宮中禮儀本就繁多,教習過程中,若有冒犯的地方,阮才人莫要見怪才是。”

對方都如此說了,阮玉儀想著不過是累些,不會有什麼,自是應下,而完全沒將金嬤嬤說的冒犯往深了想。

程府離此處並不算近,她雖是坐在轎輦內,卻也是被顛得腹中難受。連下去走兩步,也不便宜講。

嬤嬤也體諒她一路舟車勞頓,便道是讓她先歇著,未時再來相授。

午膳時,她腹中不適,也是用不下多少,便打算小憩片刻了。可還未睡熟,半夢半醒間,便聽門外傳來木靈與嬤嬤爭執的動靜。

木靈擋在門前,絲毫不打算相讓,“我們小姐方才睡下,不能往後推推,過會兒再來嗎?”

這會兒金嬤嬤的臉色已是不太好看,顯出一種苦相來,“一時推一時的,何時才能將事情辦成?”

門外一陣細碎的說話聲。

阮玉儀委實是剛歇下,便被喚起來,額角一下下地刺痛。因著不想初見便給金嬤嬤留下不好的印象,免得之後她給自己使絆子,於是也沒敢耽擱,聞聲便支起身子。

木香上前攙,“要不奴婢出去說說?”

她沒太多氣力,只搖頭道,“不必。”她順手理了理簪釵和裙襬,緩步出了內室,推開門。

木靈的聲音戛然而止,後頭喚了她一聲。

她示意木靈先退下,轉而對金嬤嬤客氣道,“木靈從前隨意慣了的,此次也不過是顧著我委實是歇下不久,還請嬤嬤莫要怪罪。”

木靈還有些不忿,轉過臉去,不願再瞧金嬤嬤那張臭臉。

金嬤嬤冷哼一聲,“那奴婢就在此處提醒下才人身邊的人,既已是宮妃,便不可喚作‘小姐’了。對主子的稱呼還得儘快改過來才是。”

金嬤嬤雖瞧著嚴厲些,可也是秉公辦事。加上宮中的小丫鬟大多對她怕得厲害,鮮有敢這麼對她擺臉色的,著實是被氣去了。

她也一句話,卻也是好心敲打,免得往後被有心人聽見,拿這個稱呼做文章。

木香到底是大族養出來的丫鬟,心思縝密,知道這嬤嬤雖也是個下人,可得罪了她,過會兒給穿了小鞋,也能找出理由來,叫她們吃下這個悶虧。

“奴婢明白,多謝嬤嬤提點。”木香垂眼低眉。

木靈卻僵著不願開口,直至阮玉儀在身後悄悄碰了她一下,她才軟下態度,勉強應了。

若不是這聖旨來得莫名,她們何須改口。木靈暗道。

阮玉儀引金嬤嬤至廂房的羅漢床上坐了,榻中央擺著一張矮几,恰好是坐著手肘放上去舒適的程度。

木香剛上了茶水來,金嬤嬤便要兩個婢子一併退下了。

她將手中一本小書冊放在几上,往阮玉儀處推了推,語氣算得溫和,“才人您先將這個翻一翻。”

這書有些陳舊,封皮都泛了黃,穿著書頁的線也略有磨損。

阮玉儀拿過那小書冊,翻開,只一眼,便覺喉中有什麼哽住,雙頰飛紅,忙將書合了上去,“嬤嬤,這——”

金嬤嬤早料定她會是這般反應,淡然道,“這是後宮每個主子都要學的,不止是才人您,便是慈寧宮那位,從前也都是如此。”

每一個經她手的主子,也都是這般反應,她也早看慣了。

阮玉儀緩了口氣,微微頷首。

她雖並非是未經人事,可將其如此露骨地繪於書冊上,也還是頓生羞意。

向窗柩外望去,外邊鳥雀嘰喳。

恍神間,她似又想起尚在婺州閨房時,阿孃對她的指點。只是阿孃是教她如何牽動人心,而金嬤嬤所教,卻是如何迎合撫慰,一切都是以那位為主的,言辭也更加直白。

她強忍心中不適,默默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