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青珠回到旅店安頓好後,兩人繼續遊南鄉城。

這時正接近午時,陸陸續續有不少的百姓挑著擔趕著車從城外進來,吆喝笑談聲讓南鄉城中多了不少煙火氣息。

這些人雖然帶著貨物進城,也沒敢在大街上隨便擺攤。因為城中規定,不在規定集市上做買賣的一律按違規處理,輕的沒收攤子貨物,重的還有蹲大牢。

自古以來民不與官鬥,在嚴厲的法規下常人不敢捋大長王姬的虎鬚。

打聽到普通老百姓趕集的地方叫西市,秋華便也不耽擱,和夏章融入人流中準備趕往西市去。

只是西市要在午時後才開放,現在才巳時,這時候到門口也不過是乾等。民以食為天,還不如去附近的飯肆轉轉,反正他們又不可能吃撐,自築基後,他們將食物分解成能量的速度更加快了,毫不誇張地說,就算他們一頓吃一頭牛,只要有心消耗,都不吃會撐。

世俗有個規矩,那便是過午不食。這時正是飯點,噴香的食物味道在大街上蔓延,遠遠就能聞到。

肉湯餺飥、五香下水、朱果畢羅、香煎蔥油餅、石蜜粽子、麻辣香鍋、酸辣粉湯、胡麻餅、金酥雞、見風消、酥蝦餅、烤肉串、海鮮粥、瑪仁切糕………

來自四面八方、五湖四海、天南地北的商人、行客在這裡匯聚,無數的美食在這裡集合,鮮的、香的、麻的、辣的、鹹的、酸的、甜的……應有盡有,不同於酒樓裡的精緻菜式,這種街邊吃食自帶一股粗獷的煙火味,明明看起來不咋地,細究點還能看出它不怎麼幹淨,然而它就是那麼的誘人。

那叮叮噹噹的勺碟碗筷碰撞聲、滋哇滋哇的大鍋炒菜聲和咕嘟咕嘟的鍋燒開水聲交織出一首譜寫人生百味的市井小調。熱鬧又舒心。

本來不贊成秋華胡吃海喝的夏章在不經意間也被這種氣息迷住,從拒絕秋華的分享到靦腆接受,最後竟領先秋華一步,開始帶秋華品嚐一些看起來不怎麼可以接受的食物,比如說醃酸魚,比如說毛豆腐,比如說油煎蜂蛹,比如說禾蝦酥餅………

難怪人們都說人不可貌相,這種吃法秋華雖自認是吃貨,但也沒那種吃遍天下可食之食的覺悟。

慚愧慚愧,甘拜下風。

沒有理會秋華的耍寶,夏章手捧著擁有與記憶中相同名字,味道卻一點都不同的食物,心中湧現出複雜的滋味。

不知他的母親是否還安好。他不知自己應該以何種姿態去面對她,那個竭盡所能去為自己的孩兒撐起一片天的女人。

她在有了新的孩子後還會想著自己嗎,想著自己這個印刻著她惡毒前夫痕跡的孩子嗎?她會恨自己嗎?一切都是未知,自從他無能地離開她身邊後,他一直都沒有勇氣再去見她一面。

好不容易走出食肆,秋華拍了拍自己圓滾滾的肚子,與白虎一起幸福地打了個飽嗝。

在秋華看來,能夠隨心所欲地吃上自己最喜歡的食物那便是世間最幸福的事了。這裡沒有元七,沒有宏生,沒有郝師傅,也沒有妤,不會有人提著他的耳朵跟他講這個不許吃那個不許吃!也沒有人給他灌那些苦到頭皮發麻,魂都要飛的藥湯!

幸福得冒泡的秋華拉著夏章的衣袖掐著點走到了西市的街口。

忽然不知哪裡傳出瞭如雷鳴般的鼓聲“咚~咚~咚~,咚~咚~咚~……”

這鼓聲足足響了三百下,是西市是西市解除宵禁開始營業的訊號。

與擁有特例沒有宵禁的東市不同,西市執行著全國統一的宵禁政策。

即白日入午擊鼓三百聲后街市解除宵禁開始營業,傍晚入夜擊鉦三百聲後閉市開始宵禁,如果有逗留的將會被衙差逮捕押解入牢房收監七天後才可放歸。

第一次遇到解除宵禁,秋華被旁人對西市的情緒衝擊了一下,那是一種壓抑限制被解除後的渴望,渴望中帶著暢快,這種期盼著的情緒在東市是感受不到的。

果然“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不同地域有不同的規矩,不同的規矩能誕生不同的風俗,不同的風俗又能給予人不同的體驗,這是從書中學習不到的。

他能感受到自己對樂道的理解又增加了幾分。一個人的情緒是單薄的,唯有到人群中去才能快速感受到那種情感迸發的魅力。

常言道:樂為心言,心為神舍,神為真己。所謂紅塵煉心,不過是存心煉性。見得多,悟得多,自然能理解,能看透,能接受。

修界與俗世和而不同,但這情緒大抵是相通的,所以太上言忘情。

忘情始覺於情,深情,極情而忘情,寂焉不動情,若遺忘之者。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

忘情之道是聖人之道,常人難以修成,便衍生出了無情道和有情道。

所謂“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執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無情者以人心合天心,代天而行,大愛無疆。

有情道則與無情道相背。何謂有情道?心如赤子,向陽而行;以誠待人,以信立身;出淤泥不染,濯清漣不妖。是極其剛烈之道,大智大勇,黑白分明。

聖道難行,所以修界大多流行無情道與有情道,一小部分走極端的絕情道與極情道。

步行於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秋華細細體會那屬於平凡人的歡喜。

“師弟,快來。”夏章下山後比以前活躍多了,他帶著秋華來到一個小攤旁,拿起一個碼在地上的筐子說:“你看,這攤子編織的柳筐可真好,紋路紮實細密,一看就知道它結實耐用。”

夏章帶秋華來到的是一個賣編筐賣籃的攤子,那攤主年齡已經五六十歲了,面板黝黑黝黑的,臉上滿是褶皺。見兩人湊過來,他便放下手中的活,臉笑得跟菊花似的,親切地說道:“喲,這位小哥識貨啊!快來看看,有什麼合用的跟我說就行。我家的東西是我親手做的,全西市的人都知道,結實又好用。”

老人家官話夾著方言,讓人聽得很頭疼,但那動作那姿勢,誰都能看出他的自豪。

在老伯的推薦下夏章爽快地買了兩個合適的揹筐,自己背了一個,又將另一個給了秋華。

秋華拿著筐子摸不著頭腦,他們有儲物袋還需要筐子?

在夏章的介紹下,他才明白這筐子的作用。

夏章說,他想起了小時候那些帶著娃娃工作的婦人。

那些嫂子們不僅要幹活還要看孩子。為了方便她們就把孩子放到筐子裡背在背上,這樣既能解放雙手又能看好孩子。

原來除了可以裝東西還可以裝小孩呀。秋華拿著柳筐十分新奇,可惜自己小時候就被困在家裡,後來又進了道宗,根本沒接觸過俗世,不知道還有這種好辦法。不然他們就不用因抱著這兩隻老重老重的靈獸逛街,並且因此喪失了許多趣味。

白虎十分興奮,它早就受夠了被抱著的姿勢了,一點都不舒服,不僅不能活動還腿麻。現在自己蹲在筐子裡,想爬就爬,想躺就躺,想坐就坐。

一想到這它不自覺地用爪子刨了刨筐子。然而它低估了筐子的堅固程度,“喀喇”一聲脆響,一根柳枝被它刨斷。

白虎看著斷裂的柳枝眼睛都瞪大了,趕緊用爪子捂住,用法力將它糊好。

似乎有種不妙的預感,怎麼突然動用法力了?秋華警惕地詢問著背上的白虎:“阿敬,你做了什麼?”

白虎用爪子捂著裂痕,心虛極了,它含含糊糊地忽悠著:“沒什麼,沒什麼。我想我這麼重,怕筐子承受不了,就用法力給它糊堅固一點。”

“是這樣啊。”秋華點了點頭,似別有所指:“那阿敬可要小心對待著筐子喔!要是筐子破了那阿敬就行只能自己待在旅店了。唉,一想到阿敬以後要獨自蹲在旅店裡哪都不能去,這麼孤單我就為阿敬感到傷心遺憾。所以阿敬,不要讓我傷心,好嗎?”

一聽到不能出門,白虎更心虛了,立馬強打精神,擲地有聲地回答:“阿華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筐子,絕對不會讓它破的!”

看著這一人一獸這麼活潑夏章心底也是心生羨慕,要是當初自己不執意契約黑狗玄睛,是不是自己也有這麼一個活潑的靈獸呢。

玄睛似乎感覺到主人情緒的低落,用頭拱了拱夏章的脖子,低低地哼了幾聲。

擼了把狗頭,他不禁笑罵自己下賤,吃著碗裡的又想著鍋裡的。當初要不是玄睛幫自己逃出來他能有今天?

罷了罷了,人各有命啊。與其想著這些還不如把心思多放在這西市的物品上。這麼大的民用集市他也是第一次見,裡面的很多商品他在小時候根本就沒見過。

比如說這些由天工門出產的器械。夏章以為它應該出現在東市而不是西市,然而事實告訴他是他見識少了。在南鄉城,就算是普通百姓也有資格使用這些低階法器。法器不再是修士或者說貴族的專用品。

這些用普通陣法制和符咒製成方便日常使用的法器種類之多,秋華因為家庭的原因沒感覺到什麼,卻是令夏章大吃一驚。

上至工藝複雜的冰櫃、暖爐、留影鑑,下到日常使用的琉璃燈、無煙爐、暖水壺……

這些物品都是基於符道或陣法制成,是最基礎最普通的東西。他曾在學堂聽講師們提起過,天工門專門生產這些低階的東西供給世俗凡人使用,他們稱制作這種以陣法、符法與機關相結合製作法器的方法為偃機術。

其他門派的符師和陣師都對此感到不值得,甚至不屑,認為這種一直在初級階段徘徊的行為非常無聊且枯燥,對修行沒有半點益處,只是天工門還在做著那早就被別人拋棄的夢罷了。

就算他培養了很多懂基礎偃甲術的弟子又如何,不過是一群炮灰罷了。不然他們也不至於從玄門九宗裡掉下去後這麼久都沒爬起來,白白給人家送笑料。

在以輸贏論英雄的修界,無論你在做多美的夢,擁有多麼遠大的理想,都需要用實力作為底氣。天真地憑著一腔熱血行事,最後只會栽個大跟頭,這是血的教訓,也是時代的悲哀。

或許他們都太老了,都披上了沉重的枷鎖,不敢有絲毫的衝動。

玄樸道宗的講師們也是有些傲慢在身的,一直不稀罕這些偃機術造物。比起破解偃機造物的核心秘密,他們寧願花費更多的精力去設計一款與它們有著相似功能的符籙法器去替代它。所以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實物。

果然與講師說的一樣,這是是關於符籙和陣法研究的一個新方向。擁有著卑賤出身的夏章沒有講師們的那種傲慢,他知道這些造價低廉的普通低階偃機造物對百姓們的生活有多麼大的影響,幸而不止他一個注意到了這種影響,所以他才能在南鄉城的西市中看到它們。

他貪婪地在各種偃機商品中流連不捨,恨不得將每一種商品都收入囊中,供自己拆卸學習。連帶著秋華也被夏章這種行為引起了好奇之心,正以靈識穿透其外殼,研究著這符陣是怎麼樣與機關術相結合的,其應用又符合講師說過的哪些原理。

可惜的是天工門的偃機術雖然是有符陣技術的參與,但其主體還是機關術。如果不是對機關術有過了解的人,他們很難從這堆花花綠綠的線路中找出其應用的陣法與符咒。

除此之外,天工門還給每一個產品的符芯都上了鎖,所有企圖抄襲核心技術的將偃機拆卸後都只能收穫一堆廢渣。

這或許便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吧。

沒探查到天工門偃機的秘密,秋華情緒有些低落。但轉念一想,自己可是要當陣法師的,跟偃機術是有點關係,但不多。為什麼要為它感到苦惱,大不了到時候自己找機會學不就行了?世界道理,萬變不離其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