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我聽到雞鳴聲醒了過來,屋內的油燈還亮著。八寶不在,我是從不會吹滅燈睡覺的,天一黑這間老屋就讓人害怕,尤其是屋子密封的像個罐子讓人透不過氣來;這屋內唯一的窗戶也是開在室內,只要把燈吹滅後,四周黑漆漆的,看到衣架,洗漱架,櫥櫃總像有人影在晃動!我怕,只有把油燈一直點著才不會感覺到害怕!我起床穿衣,開啟門向外看去天已灰亮,沒有雨水,但也沒有陽光,天依然陰沉。我跑去客房,門已開啟,裡面老媽子正在打掃衛生,我問她:
“二嬸子,林營長呢?”
“我過來時這裡就沒人啦!”
我又跑去院門,門房陳媽正在掃地,我問她:“陳媽,我哥呢?”
“天剛亮,就走了!”
我失望的回到房裡,我知道他應該是上山和土匪談判去了。坐在桌邊想起那土匪頭子和叫六子二驢的小嘍囉,他們看似凶神惡煞的,但那土匪頭子看似還挺講道理的,希望紹興這一趟能順順利利的把八寶和二姨娘救出。
話說紹興與柳生提箱出門後,開車前往了青山嶺。下車後他們翻嶺過溝來到牛頭嶺,紹興抬頭看了看山頂。倆人上山,到了半山坡被叫六子小嘍囉攔住了他們道:
“來贖人啦!我家大當家讓我在這恭候多時了!請。”!
他們來到洞內大廳,樊二在虎皮太師椅後面的紅木榻上睡著。六子匆匆上去貼著他耳朵說:
“樊老大,來啦!”
他坐了起來看向紹興接著跟六子說:“你去把我們姑奶奶請來。”
“唉”
六子過來看了一眼紹興匆匆走了,樊二下榻整理衣服向紹興迎來說:“這籌錢速度還真快,真不愧是有錢人。林營長快請坐。”
紹興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柳生站在旁邊,樊二坐在對面,紹興讓柳生把箱放在樊二旁邊的桌上開啟說道:
“大當家,三千大洋你數數。”
樊二看了一眼箱子說:“不用數,難道我還信不過林營長。”紹興看向他道:“早上出來,天氣不好!你要的一百擔大米尚未拉來,錢拿來了,人可否先放。”
樊二盯著他說:“這一百擔大米本不是我意思,那是小妹替你要的。”
“大當家,此話怎講?”
“實話說吧!上次搶物資回來,我那老妹見了你之後整天魂不守舍!可誰知緣份就這麼奇妙!你自己送上門來了!我那老妹就跟我說清楚了。想借今日之事提親,本人想知道林營長在家是否娶妻?”
這事來的太突然了,紹興有些發懵,等他弄清樊二意圖後,他站起向樊二抱拳說:“敝人在老家已有妻室恐怕沒有這福份了!”
樊二笑著說道:“只是問問而已!有內人的話,我便要問問我那妹妹意思了!她這一向都愛做老大,這老二恐怕…”
“老二又怎樣,我不介意做二房。”
樊七從外面進來。今天只見她一身女子裝扮,包著的頭髮也放了下來。她走到樊二旁邊椅子坐下盯著紹興,紹興望著前面眼光並沒轉向她。她摟著樊二手臂說:
“哥,做二房又怎樣,我能陪他打仗,他那大房可以嗎?”
“好,既然我這妹子都這麼說了!不知林長官見我這妹妹如何?”
紹興笑道:“大當家今天是來談贖人之事,你怎麼把這婚娶之事也提在這上頭?何況現在已是民國正倡導一夫一妻制,這多妻之事怎可讓我們先帶頭呢!我現在這妻子與我青梅竹馬,出來時我就答應過她——今生只娶她一人,這違背誓言之事敝人不會做。”
樊七一聽,她過來就挽起紹興的手說:“我不管,我跟定你了。”
紹興掰開她手,她還是粘了上來,樊二站起笑著說:“妹妹可別魯莽,這事得慢慢來!”
他拉過樊七,樊七看向紹興,樊二接著說:“這接人的事不急,這早飯還沒吃,我這就差人準備去。”
他放開樊七的手出去交待人準備早飯。洞外六子聽著他的話頻頻點頭,接著便匆忙出洞。洞內樊七緊盯著紹興,紹興抽著煙四周張望,柳生瞪著樊七並撇了一下嘴。樊二從外面回來坐下道:
“林營長不好意思啊!今天太唐突了,讓你見笑。”
“沒關係,這人今天能帶走嗎?”
“人,吃完早飯,馬上讓你帶走。”
“那謝謝了!”紹興丟掉菸頭拱手道謝。
過了一會後,四個人抬著一張紅木長桌進來,桌子看著死沉,椅子也排放好。樊二讓大家上坐,早飯端了上來,很豐富有:雞,鴨,魚肉,還有一大盆王八湯。樊二笑著說:
“這菜是早就備好的,就等林營長上來,這位戰士也坐下嘛!”
他叫柳生坐下,柳生趁機坐在紹興旁邊,樊二叫到:
“六子我要的酒呢?”
“來啦!”
六子搬來一罈酒,分別給眾人倒上,樊二向紹興敬酒道:
“林營長難得我們的緣份,這一碗我敬你倆。”
紹興看著酒碗笑道:“這軍中有令,駐防官兵一律不準飲酒,對不住大當家了!”
樊二臉抽搐了一下笑道說:“沒關係,以茶代酒。”
他瞟了一眼六子,六子又匆匆走了。這一切動作全讓樊七看在眼裡,其實樊二這一套也讓紹興看穿了,他又怎麼可能會上當!茶壺拿來,六子給紹興和柳生各倒一碗,樊二端酒碗敬他們,柳生剛想端起茶碗,紹興踩了他一腳,抱拳推脫道:
“茶也有醉茶一說,我這位勤務兵要開車不宜喝茶,而我從小喝茶就起紅疹更不宜喝。”
樊二見他明顯拒絕,臉色就不太好看了,樊七見眾人面色不好就站起笑道:
“我哥也真是!這一大早,就吃這麼油膩,林營長是北方人愛吃麵條,我這就給倆人下麵條去。”
她過去拉她哥出外面道:“哥,別老拿你那一套,我不想強迫他,只想讓他心甘情願娶我,等會回去不許你給他臉色看。”
“哥這不是在幫你麼!”
“你這是幫倒忙!強扭的瓜甜嗎?”
她匆匆走了,樊二回來笑著說:“剛才我這妹子訓我了!她說我沒給林營長好臉色,我哪敢啊!”
他回到座位自個喝起酒來,也招呼著紹興柳生,柳生看向紹興,紹興點點頭,他方才拿起筷子挾菜,紹興對樊二說:
“大當家,今天失禮了!”
“沒有!這以後還要結親家的,一家人不說兩家事。吃。”
紹興拿筷子夾了一塊雞送進嘴裡。樊七的面煮好了,用托盤端來放紹興面前。柳生拿起一碗吃著,紹興也低頭吃麵。樊七坐對面託著腮看著他,樊二看向妹妹笑道:
“我這妹子豪爽!一點矜持也沒有!”
早飯吃完,樊二交待下去把二姨娘八寶倆人提出洞口。紹興見人過來便向樊二告辭道:
“米擔稍後讓人拉來,謝過大當家了!”
“米擔事就不要提了!李家仁要給的話,那請林營長拉到你駐防地吧!這是我妹子許給你的,我說話算數。”
大家出到洞口,二姨娘八寶手上繩子還沒解,大當家看著說:
“怎麼還不鬆綁?”
站在八寶背後的兩位漢子聽到匆匆過來幫他們把繩子解了。二姨娘拉著八寶走近紹興,柳生拍了一下八寶的頭,八寶轉頭看他,紹興看向樊二道:
“那我們走了!”
樊二拱手笑道:“路上小心。”
四人掉頭住嶺下走,樊七突然叫住他:“林營長,能借一步說話嗎?”他扭頭看她,她過來拉起他手,拖著他往小木屋走去。紹興掙脫她手,進了木屋。樊七一把抱住他,他愣了一下,用手推開她,可她緊緊抓住他大衣說:
“我不管反正我嫁定你,就算你不願意,我就也等著你心甘情願娶我的那一天。”
紹興看著她道:“七小姐,我有喜歡的人了,你還是找別人,紹興不適合你。”
他匆忙走開,樊七在後頭叫道:“我說合適就合適,你躲不開的。”
四人下山,二姨娘不斷看向紹興,見他若有所思,她走近他說:“那土匪妹子對你情深意重的,為什麼拒絕?”拉著八寶的柳生說:“我們營長心裡有人啦!”二姨娘跟上他道:“誰呀?”紹興瞥了柳生一眼,他笑著道:“他有太太了。”
“原來是這樣,不過,討做二房也是可以的。”
“像你這樣?”
柳生瞥了他一眼。四人坐車回來。他們進到院門,門房陳媽就叫開了:
“老爺,太太,少爺回來了!”
她一直跑到太太屋,太太和我衝了出來,管家去叫老爺去。太太見到八寶全身髒兮兮的,她衝上去抱著他哭著,掀起他衣袖看著讓繩子綁得青紫的手罵道:
“這天殺的,這手都快廢了!”
我看向紹興,他也正看向我,兩眼一接觸,我看到他眼中的光亮。我忙低下頭,我記得以前曾聽五兒娘說過,如一個人喜歡一個人時,他看你的眼睛一定會發著光的。我想此時我的眼睛定和他一樣。老爺從裡面走出,他見紹興忙拱手說:
“真是感謝林營長了!”
紹興也拱手說:“客氣了!”
老爺見人已回來,這糧的問題大概也解決了。他不等紹興開口就說:“之前我跟你說的算數,這糧你明天叫人過來拉走。”
太太看向老爺,她不知老爺私底下答應了紹興什麼?不過現在她的八寶回來就好了。二姨娘上去挽著老爺說:
“老爺咱們這回還真多虧了林營長”
老爺對身後的管家說:“趕緊讓人備飯去。”
“是的,老爺。”
管家走後。紹興卻推脫說:“不用了,營裡的事很多!我先告辭了。”
紹興掉頭就走,柳生趕緊跟上,我也跟了過去。出到院門,我看著他倆走向車邊,我在後頭喊著:
“哥,別老喝涼水,熱熱。”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上了車。我看著車開出了村口牌坊。回到院裡,老爺和二姨娘已不在,太太讓站一旁王媽趕緊備去熱水。她走過把八寶的手放在我手心說:“你拉八寶回去替他洗洗,太髒了!”
我拉住八寶回屋剛坐下,李媽和二嬸子就提了兩大桶熱水過來,李媽把大木盆搬到房內,把熱水倒進。二嬸子在外面大木桶舀了涼水過來對我說:
“少奶奶可以了。”
“你走吧,李媽留下就行。”
“唉”
她提桶關門走了,我替八寶脫衣服,李媽說:“我還是出去等吧。”我轉頭道:“媽媽,謝謝你!”她回頭說:“謝我做什麼,你認回哥哥是好事。”
她關門出去了。其實所有的事情李媽比誰都清楚,她只是替我瞞著。八寶坐在盆裡讓我替他擦身子,他這兩天瘦了,肩膀的肉也沒原先的厚。我跟他洗澡早已習慣了,想起初初見到成年男子的裸體時,我還是十分害羞難堪的!八寶很乖,洗完澡穿好衣服就爬上床睡覺,我坐在床邊輕輕拍打他,等他睡了,才去開門讓李媽進來收拾,她貼近我小聲說道:
“少奶奶,林營長的事你放心!我爛在肚子裡,只是以後你要更加小心了!”
“我知道媽媽。”
我與她抬著盆出去到天井臺倒水。她見我有心事也不好多問我,回屋拿起桶和盆就走了。自此我的心事又多了一樁,這件隱藏的心事就像一根刺一樣刺在我心上,它時時刻刻提醒我如何才能不讓這屋中的人發現我的謊言。
紹興回到竹高嶺,直接繞到了雲臺駐守的貓耳洞口去找他。他已兩天沒回駐地,營裡有事都是雲臺代為處理,這時的他正在貓耳洞半坐著閉目養神,紹興低頭往裡看一眼踢了他一腳道:
“幾點了,還睡。”
他半眯著眼看向他道:“處理完了?”
“你下午去趟團部借一臺貨車過來。”
“取貨車幹嗎?”
他爬了出來站起看向紹興,紹興道:“明天去李家取糧去。”
“士匪要糧啦?”
“沒有,人已回來了,李家仁送的。”
“送了多少?”
“一百擔大米。”
“哎呦!不錯嘛!我聽別人說這李家摳得要死,你這是為了情妹妹,他還那麼大方!哎,他知道你倆的關係沒有?”
“我倆有啥關係?趕緊去。”
他又踢了他一腳,雲臺迅速問柳生拿了鑰匙叫上一位老兵便匆匆下山了。柳生看著這倆人,雲臺幽默搞笑,紹興沉穩,倆人根本不是一路的人,可偏偏就處成了親兄弟!
次日早上,雲臺準時開著軍用卡車到了李家大院門口。他帶著柳生和十位士兵跳下車。柳生直接上去敲門。門房陳媽見是昨天的軍爺,開啟大門讓他們進去。柳生看著她說:
“麻煩通知一下老爺太太,我們過來取糧了。”
陳媽進去,不一會,她帶著管家匆匆過來,管家對柳生說道:“林營長來啦!”柳生跟他說:“我們營長沒來,倒是營副來了!”
雲臺上前一步自我介紹到:“管家好,我叫關雲臺,請多指教。”
“關營副這邊請——昨天老爺交待後,我們都打包好了,就等你們來取。”
眾人跟著管家走了,管家把他們領到了客堂,老爺正在等著他們,見他們進來,他站起拱手說道:
“原來今天是這位長官過來,快請坐。”
雲臺坐在旁邊太師椅上,二嬸子就端茶碗過來。老爺坐在上座笑著說:
“這是碧螺春嚐嚐。”
雲臺看著茶碗想道:我這肚子還是空的,剛來就喝茶不就更餓了嗎!但見李老爺如此盛情,難以推卻!就只好端起茶碗呷了一口。
另一邊,管家把柳生八人帶到了後山腳。我在屋裡聽到柳生來了,就匆忙帶著八寶跑去,見人在山腳窖口搬糧,管家和柳生在一旁看著,我拉八寶站他旁邊問道:
“我哥沒來嗎?”
“沒有,營裡有事他正處理呢?”
我有點失望,柳生轉頭問我:“林姑娘找他有事?我可以代傳。”
“沒事。”
八寶這回認得柳生了,他伸手去摘柳生帽子,柳生拿下讓他戴著問:“八寶這個好看嗎?”
“好看。”
“那給你了。”
我搶回遞給他說道:“這不行。”
“給他吧!我們那多著呢!”
他又替八寶戴上,八寶開心道:“給娘看。”他掉頭向太太屋裡跑去。糧擔搬完,管家說:“這位副官也請到客堂喝茶吧!”
柳生跟著管家走,我也跟了過去。到了客堂我才知道除了柳生外,那位營副也來了,他看到我站起笑道:
“這位準是紹興的妹妹,林夢。”
“對的,夢兒還不過來問好。”老爺笑著說。
我上前稍微躬身問候道:“您好!”
雲臺長著一副瓜子臉,雙眼皮,完全就是戲臺小生的樣子。他扭頭又對老爺說道:
“聽紹興說她讀過中學果然是知書達理!”
老爺笑著擺手說:“關營副,這是誇獎了!這不也是我們李家的福氣!”
站在一邊的柳生見桌面有茶,他端起就喝。老爺見到說:“還有茶水,二嬸…”雲臺笑著忙阻止道:“不用了!我們軍人在外不講究,既然打擾這麼久了,我們這就告辭了!”
我和老爺送他們出門,臨下院臺階時雲臺回頭同我說:“妹妹,我叫關雲臺,比你大,以後見著了也叫哥,你啥時去我們營地?我隨時請你上鎮上吃飯去。”
我笑著說:“好”
他們下去後,候在車邊計程車兵爬上了車尾箱,柳生和我招了招手也爬上了車。車掉頭往大路開去。日頭這時已爬上了正中央。快晌午了,我轉頭回院,想起雲臺剛才的話,望向這深宅大院和老爺的背影,心想:如真能像他所說能進出自由!恐怕真的是件開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