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素渺在秘書撐起的傘下邁步上了車。

新來的秘書是簡家的小輩,對剛才衍嵐的態度心存不滿,但看簡素渺的態度自己也不敢隨便發作,只好嘀咕道:“那個道長可真是的……多管閒事,還真以為自己神仙下凡普度眾生呢。”

簡素渺聞言偏頭,嘴角彎起的弧度彷彿哂笑:“她能插手,便有底氣——別去招惹那小道長,我可不想步李氏集團的後塵。”

“李氏集團?”秘書露出不解。

李氏集團她是知道的,新媒體發家,曾經如日中天,只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董事長屢屢決策失誤,僅僅一年就把自個那可以稱作龐然大物的集團活活拖死了,即使妥協被收購換了決策人集團也成了扶不起的阿斗,最後宣佈破產。

簡素渺沒回應這疑問,思維跳躍般詢問:“你知道她在我們這個圈子裡,最出名的一次是什麼嗎?”

秘書遲疑搖頭。

“五鬼運財。”簡素渺輕輕攏了下自己的衣襟,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路燈,“而且是大範圍的運財術。”

秘書愣住,後知後覺脊背發涼。

這種“迷信”的東西她向來嗤之以鼻,在簡家每年也能看到老人吃齋唸佛,園林選址看風水,最多孝順著配合配合,但骨子裡對老一輩的作為都是瞧不起的,可李氏集團當時倒得太玄乎了,又被簡素渺這麼一說……

見小輩惶惶不安,簡素渺出聲道:

“別擔心,這種術法也不是什麼人都能下的,也不是輕易就能用的,實幹出結果是必然,但說句不好聽的,運氣來了狗都能上樹,除了家境,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運勢。

“我可不想招惹那麼個精通術法的瘋子,看著是風光霽月超脫俗世極了,其實骨子裡寧折不彎,這幾年我聽說她遊歷四方,回來這麼一對話覺得圓滑了不少,但只是說話圓滑,處事上還是老樣子。”

簡素渺微嘲,“不過她這種人擋了太多人的路,折了太多人的利益,不會落個好結果的。為眾人抱薪……其實也就落個身後名聲,而且沒幾年也就被人忘乾淨了。

“我請她去家裡,也只為了物盡其用。就術法來說,衍嵐是一頂一的拔尖,就德行來看,這人不會害人害命。就算是摻和了他們衍家滅門事的李家,也還給對方的兒孫留了活命的餘地。至少張道長給她‘鶴憫’這兩個字,沒有給錯。”

……

“你這不睡覺,又是在做什麼?”

談竹一進門就沒看見床上的衍嵐,往窗戶邊一瞥果然見她在那。

下頦微收,鼻尖對臍,兩腳平行而立,左右分開與肩同寬,膝部略有彎曲,兩手胸前環抱,如同「山環水抱」似的人體渾圓氣場。

眼簾垂閉,下元充實,重心平穩,呼吸自然寧和。

氣圓、力圓、神圓,彷彿腳底生根,親和大地天人合一。

衍嵐沒有睜眼,氣息平靜,聲音輕而低:“站樁。”

“我知道,渾元樁,以前在師門經常站,入職後就很少有功夫站樁了。”

談竹說著脫下白大褂,掛在衣架上,“我又不是老年痴呆忘性大,我是問你為什麼不趕緊睡覺——我這一天二十四小時抓住機會就想睡覺,你居然在這浪費睡覺時間。”

“鬱結在心,靜不下來就睡不著,站樁靜心。”

“也行。”談竹走到衍嵐身邊,簡單鬆了鬆四肢,手一抬站在她旁邊,閉目入功。

眼皮鬆、面部松,逐步引導到肩松——腰松——胯松。人身氣血如大江,一處不到一處傷,這樣將人體關節逐段鬆開,就如同水渠緩緩開啟閘門,放鬆人靜,力達梢節,滋潤全身。

屋內寧靜,談竹的思緒卻沒有放空,半開的窗戶吹進風,帶著清冽乾淨的蘭花香。

談竹心下微動,稍稍睜開眼睛看向衍嵐。

“竹姐竹姐!看我劍花挽的怎麼樣!”

“不怎麼樣!你不要戳到我的眼睛……嘶,小鬼你能不能把劍拿穩,再丟遠一點就扎我腦袋了!”

“師兄師兄!你給我喂招唄,我再練練九節鞭,我覺得我再有半年就能和你打個平局了,唉,我可真是天賦異稟……啊!師兄你無緣無故捶我腦袋幹嗎?!”

“活該,讓你裝逼!下次還揍你!”

從衍談兩家的年少相識,到鶴鳴山道觀再度重逢,數年前的舊事如一尾魚撥起的浪,伴著蘭花清而不濁的香暈染思緒。

最初明媚的少年人被血仇絞碎,勉強拼出一身承裝著道義的血肉行囊,潛居道觀一點點找回曾經的魂魄,在苦練與仇恨中飲血、斂性,硬生生剝去了原本要束縛在身的苦大仇深,留一份至純至淨的心性,溫潤又不失風流的皮囊。

天火百年不遇,衍家和道廟卻都葬送在業火焚燒中,這塊至純璞玉掉在地上摔進泥裡灼在火裡,碎了兩次,早已裂痕密佈。如今再拼起,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波瀾平息了,那兜不住的一尾魚也遊遠了。

談竹收斂思緒,心中發愁地再度閉上眼。

不到十五分鐘,談竹就感覺雙腿雙腳痠麻難忍,站樁不可強求,她只好放手收功,嘆息道:“功夫放下,再想拾起來就難了。我之前就比不過你,現在再打一場,可能不出十招就被你打趴下。”

衍嵐睜開眼看她,唇角的笑意微微深了些:“師兄言重,我看師兄現在也能一招制服我。”

“哪招?”

“河東獅吼。”

談竹:“……”這是損我剛剛一嗓子把她吼回來的事,還是暗諷我之前和現在都會端著師兄的架子捶她呢?

“都說親緣年齡有壓制,像是父愛如山這類的,我看師兄對我也是‘五指山’的壓迫。”衍嵐唏噓道,“就是打得過也不敢打,一嗓子就能把我喊慫了。”

談竹心想:不得了了,她家鶴憫居然也會講冷笑話了!這幾年遊歷確實把這性子磨得平和放鬆不少。

“別瞎扯,趕緊休息,我把工程隊的聯絡方式給你,等明天從簡家回來你就去聯絡他們,看看道觀的地方,好商量怎麼建。”

“我今晚就不在這休息了,剛剛等著師兄過來。”衍嵐收手站直,剛剛的焦躁不安已經褪去,“我來之前在道觀附近遭到圍攻,為了儘快趕過來就請一位小友斷後,唐家人傷不了她,但我還是得去看看。”

衍嵐想了想補充:“那姑娘是個死心眼,我要是不去,她就是把人打完了也得等我回去。”然後罵罵咧咧,撲上來給我一拳。

“去吧。”等著衍嵐要出門時,談竹忽然又想起什麼,忙叫住,“對了么兒,你之前跟我說起過的那位方術方醫生,我替你在圈子裡挖出了一些東西。”

“方術?”衍嵐止步,“挖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