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抵達外婆家門前時，遠遠地就聽到院子裡喧鬧聲一片。
走進門後，我發現院子兩邊已經坐滿了前來參加喪席的親戚和村民。
僅留下一條勉強夠兩個人透過的走廊。
那些前來幫忙的村婦們端著一碗碗的臊子面，穿梭在院子中，來來回回，絡繹不絕。
院中的廚師們忙得焦頭爛額，有人時不時地高聲喊道：“師傅，多下點麵條，這邊的人還沒吃上。”
聽到呼喚，下面的師傅一邊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一邊急切地回答：“知道了，這不是正在鍋裡煮著嗎？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我與母親、姐姐、兩個舅舅、兩個舅母、還有舅舅舅母的兒子們，被請過來幫忙的管事老伯安排在了一起。
外婆太過傷心，為了避免她哭暈過去，所以晨起管事老伯並沒有安排她跟著我們一起去送外公最後一程。
這會外婆應該還在屋子裡獨自傷心難過。
安排好我們，管事老伯對母親與舅舅、舅母說道：“不早了，你們先吃著，俺去請你們媽。”
母親連忙起身，客氣道：“伯父，這些天也辛苦您了，您去忙其他事，正好俺去叫俺媽吃早飯。”
管事老伯見母親這麼客氣，他難得多說了幾句，“也好，也好，作為兒女，你們去請她最好不過。
“她執意要等著你們一起吃飯，最近你媽她本就因為傷心過度，吃的很少，身體肯定受不住。”
管事老伯說到這裡，眼裡帶著一絲心疼，“唉，人死不能復生，你們要多勸勸你媽節哀順變。
“她本就年紀大了，若是再這樣不顧及自個身子，怕是要倒下。”
管事老伯如今已經六十多歲，與外公年紀大概相仿。
他身體硬朗，做事認真利落。
在村裡，非常深受村民們的喜愛！
每當哪家有重要事情需要操辦，必定會邀請他前來幫忙，安排各項事宜。
母親和兩位舅舅、舅母紛紛點頭。
母親內心對管事老伯充滿敬重，她紅著眼眶，感激道：“謝謝伯父，俺們會注意的。”
管事老伯聽後滿意地點點頭，在離開之前，他看著母親紅腫的眼睛，再次提醒道：“秀兒，你也要注意，不要過於傷心，否則可能會影響到你媽的情緒。”
“好的，伯父，俺們都會注意的。”母親扯出一抹尷尬的笑容，回應道。
管事老伯得到母親的回應後，這才轉身闊步離開，繼續去照顧其他賓客。
大舅看著母親，關心地說：“姐，你辛苦了，先去休息一下吧，俺去請媽過來吃早飯。”
這時，坐在小舅身邊的小舅母突然用力掐了一把小舅的大腿，讓他痛呼一聲。
小舅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湊近他耳邊，用低沉而堅定的聲音咬牙切齒地說：“你心裡沒點數嗎？還不快去請媽。”
小舅母的話語像一陣冰冷的寒風，讓小舅不禁打了個哆嗦。
小舅這才如夢初醒，迅速地站起身來。
有些尷尬地朝母親和大舅說道：“姐，大哥，還是俺去請媽吧，你們都先休息一下。”
母親沒有反駁，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好。”
大舅也輕輕“嗯”了一聲。
小舅得到了允許，才如釋重負地離開。
大家都將目光轉移到了飯桌上。
眼前飯上擺滿了一桌子的臊子面，那香味飄來，如同甘露滋潤著我們的心田，不禁讓我口水直流。
大舅小兒子云曉伸手給自己端了一碗臊子面，剛拿起筷子正準備大快朵頤。
還沒吃到嘴裡，就被大舅母一巴掌拍掉了攥在手裡的筷子。
“你是八輩子沒吃過臊子面嗎？急啥急，沒看見奶奶還沒到嗎？吃吃吃，就知道吃。”
我心想，臊子面除了逢年過節才能吃上，其他時間誰吃過？
可不就是等於八輩子沒吃過麼。
雲曉被母親一巴掌拍掉了筷子，筷子掉落在了地上，裹上了一層塵土。
他見狀，非常委屈，瞬間“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那哭聲如同受傷的小獸，比剛才在外公墓地前的哭聲還要響亮。
大舅母見狀更加生氣了，作勢要揍他。
“行了，你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了，孩子們肯定都餓壞了，讓他們先吃。”
母親的話如同當頭棒喝，讓大舅母的氣焰瞬間熄滅。
她像一隻被捏住的青蛙，訕訕地閉上了嘴，不再多說一句。
母親偏頭，隔著大舅與大舅母，目光溫和地看向雲曉，語氣也很溫柔。
“雲曉乖，今天人多，你再哭，別人就要笑話你不是男子漢了。
“姑姑知道你餓了，快把筷子撿起來擦乾淨吃，想吃幾碗就吃幾碗。”
雲曉停止了震耳欲聾的哭聲，眨巴著眼睛，問道：“真的嗎姑姑，俺好餓，俺真的可以現在就吃嗎？”
他一邊說，一邊還怯生生的看了幾眼自己的母親。
見她沒之前那麼生氣，這才放心的看向我母親。
母親笑著輕輕點了點頭。
雲曉得到回應眼睛都亮了，其他孩子眼睛也亮晶晶的看著母親。
那感覺就像天上無數顆星一樣，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他拉開凳子，蹲下撿起落在地上的筷子。
用紙巾擦了擦，開始吃了起來。
“呲溜”一聲，他那唆麵條的聲音在這飢餓難耐的飯桌上顯得格外的響亮。
我忍不住嚥了咽口水。
母親目光又轉向我們幾個孩子
柔聲道：“你們也一起吃吧。”
母親話音剛落，我們幾個立馬迫不及待的行動了起來。
活像一群餓了幾年的餓狼，恨不得將飯桌上的臊子面全部一掃而空。
我與其他幾個臭小子狼吞虎嚥的吃著美味的臊子面。
反關姐姐小艾卻一直並未動筷子。
我有些疑惑，姐姐她不餓嗎？
不管了，反正我要餓死了，既然我們能先吃，我得先填飽肚子再說。
母親看了姐姐一眼，並未再說什麼。
大概十幾分鍾後，小舅扶著外婆走了過來。
母親從小舅手裡接過外婆，讓外婆坐在她身邊。
我驚訝的發現外婆的雙眼似乎比昨天更加的紅腫了，像是經歷了一場漫長的哭泣。
髮絲似乎也在一夜之間全白了頭，像是八十歲的老太太。
可她現在也只有五十來歲呀。
還有那本就蒼老的容顏，似乎也在一夜之間蒼老了不止二十幾歲。
細看之下，外婆比以前更加瘦弱了，彷彿一陣微風吹過，能隨風而去。
早上走的太急，天又矇矇亮，我還真沒看清外婆的樣子。
就一個晚上的時間，外婆咋就變化如此之大？
我心間狠狠一顫，鼻尖發酸，低頭看著表面漂浮著一層辣椒紅油，紅油裡面裹著幾塊肥肉、還有幾縷蔥花的整碗臊子面，忽然就覺得它不香了。
外婆似乎注意到了我，她強擠出一抹笑容，“小兵，你咋不吃了，是臊子面不好吃嗎？”
我紅著眼，強忍著不讓眼淚奪眶而出，笑著回道：“俺，俺就是吃飽了。外婆，這臊子面很好吃的，您快嚐嚐看。”
外婆似乎心情因我好了許多，她微笑著連連點頭，“好好好，讓外婆嚐嚐。”她又看雲涵他們，“乖孫們，你小兵哥說臊子面很好吃，你們也多吃幾碗，以後都長大個子，超過你爹。”
眾人聞言似乎都鬆了一口氣。
氣氛莫名變得輕鬆了許多。
姐姐默默端起一碗臊子面放在了外婆面前。
“外婆，您快吃，您也多吃點，把這幾天丟失的肉肉都補回來。
“以後，您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無聊了就去大舅小舅家串串門，又或者來俺家，住個幾天幾月，俺和媽、小兵陪您好好說說話。”
外婆的一張臉，因為姐姐的這段話，笑成了一朵盛開的菊花。
那笑容如同冬日裡的陽光，溫暖而明媚。
我能看出來，外婆是打心裡高興了。
“好好好，你們都是好孩子，那外婆、奶奶以後就多多叨擾你們了。”
“不叨擾。”
“不叨擾。”
“奶奶，一點也不叨擾。”
“對啊，俺們巴不得您來呢。”
飯桌上洋溢著溫馨的笑容。
其他人飯桌上的親戚朋友，外加村民，全都用異樣的眼神頻頻回頭看著我們，彷彿在看一群怪物。
大概在他們心裡，覺得我們這一大家子都不太正常吧。
家裡死了人，你們還笑的這般開心，是覺得他死的很好麼？
若是躺在地底下的老人知道了，會不會氣的從裡面爬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