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寫完門規之後季然不自覺揉了揉手腕,挑挑揀揀寫了兩千三百二十一條,剩下的六百七十九條都是他犯過的,先不說寫不寫得上,光落筆就心虛。

季然擱下筆,預備交卷,起身前遲疑了一瞬,揮手補上了一條:濫殺凡靈,戒鞭八十一,逐出師門。

紙上的墨跡並未消散,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氣,離場而去。

同一考場的蘇黎瞟了一眼,娟秀而麻密的字跡驚得他嘴裡都要塞下雞蛋了,他也沒見過木大哥好好背過門規啊,他是怎麼寫得這麼快這麼多的,低頭看著自己寫得磕磕巴巴的條例,離時間結束還有一個時辰,自己才寫出一千一百多道,頓時愁眉苦臉了起來。

這門規不僅是天垣山的門規,而是連同上靈門,居墉城三大門派共同編訂,所有修仙道者共遵,詳細程度幾乎趕得上一部國家法典了。

修道之人脫離籍貫,背井離鄉,行跡受仙門把控,不得再私自與俗世利益相接,除魔衛道之事都是由縣令以上官階的官員向三大門派就近上報,再由門派下派任務給弟子,至於散修也必須遵守這套門規中最主要的七律三罰,一旦違反會被三大門派列為邪道,追蹤絞殺。

國有國法,道有道規,秩序之下才能維護人世間的清明。

這套入門流程算是走完了,雖然有那麼點作弊的嫌疑,但是也無可厚非,季然並不準備打最後的弟子擂臺,自然也不會佔用新晉弟子名額。

季然看著出榜告示,總計四十五人合格,但是已經放出訊息只收四十三,後面的弟子擂臺還要淘汰兩名,哦不用算自己,淘汰一名就行。

也不知道誰是那個倒黴鬼。

筆試結束後的三天會有人來教築基的入門功夫,畢竟大多都是白紙一樣的小孩兒,擂臺賽總不能讓他們肉搏吧,看小朋友掐架扯頭花兒那多沒意思。

不過也不都是白紙,有些世家子弟若從小就有修道的志向,家中長輩會請一些入人道的門師來為之探靈根和打基礎。

修人道的無非兩種,一是天生靈根較差,二是執念過重靈氣不順,這兩類人都跨不過結丹期,無法修煉高階術法,也無法達到延年益壽的效果,只是身體相對普通人要健碩一點。

季然不打擂臺賽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在等,擂臺賽當天熙玹掌門和八位峰主長老必然會出席,那是他再次潛入蓮心池的最好的機會。

蘇黎一臉興奮地敲響季然的房門。

“進來。”

季然還在不慌不忙地擺弄那副孔明棋,剛下完黑子,白子懸而未落。

“哈哈我倒數第二擦線過了!哥,你快告訴我你是怎麼做到的!你都沒有背書,可是你寫了兩千多條哎,是榜首!”蘇黎一屁股坐季然對面,手往書案上一撐,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茶。

季然無奈地想,那是因為我從小抄到大,熙玹師伯最喜歡罰人抄門規,尤其針對他們小芙蓉峰。

實話是說不了的,他找了個理由搪塞蘇黎,“你怎麼知道我沒背,我愛好晚上看書,記憶力算得上不錯。”

“我就說嘛就沒有難倒哥的。”蘇黎眼裡滿是崇拜,這聲哥也叫得越來越順口了。

第二天辰時,山鍾準時敲響,派發過來教入門功的弟子也就早早在梨園中候著。

季然是第一個推開門的,他沒有貪睡賴床的習慣。

鹿霖梳著不太整齊的髮型,衣衫也不太規矩地繫著,倚坐在老梨樹的樹椏上,花瓣飄落四散,卻沒留住半片於身。

整整十年未見,季然成了鹿霖心裡的一根刺,因為他是唯一一個眼睜睜地看著季然被黑袍人丟下錮魔淵的人,當年他們用盡一切辦法,差一點就能保住他了,只差一點。

這十年中,他把當年有嫌疑的人裡裡外外查了個遍也沒能揪出那個人究竟是誰。

季然心心念唸的故人此刻算是都見著完了,祁姮和慕禾的容貌並未改變多少,只有鹿霖肉眼可見地被歲月留下了痕跡,不復少年氣息。

修士到了虛體期就會減緩衰老,羽化之後更能永駐年華至大限。

鹿霖的靈根天賦在師兄弟中稍弱些許,又格外重情,季然和師尊雙雙出事之後一直鬱結難解,在金丹期停滯不前了七年,三十二歲才到達虛體期,而祁姮和慕禾都早在二十五六便突破虛體期,現在都進入了渡劫期。

師徒五人,如今竟就他看起來最年長……

院中人漸漸多了起來,兩人相看無言,還是鹿霖先沒忍住從樹上跳下來,眼眶泛紅,上前捶了一下季然的胸口。

“臭小子你過來,我只教一遍,然後你來給他們做示範。”

季然嗯了一聲,乖乖跟在鹿霖後面。

鹿霖打的一套入門氣功,強息拳,動作如行雲流水變換急快,看得人眼睛都花了。

“師兄莫不是欺負人,木大哥不過也剛入門,哪會多少。”蘇黎只看見鹿霖不清不楚給了季然一拳,說是教人動作又毫無耐心,有些憤然道。

鹿霖停手,抽出腰間的酒壺灌了一口酒,瞅了蘇黎一眼,“昂,就欺負人,你有問題?我教完了,學不會就找他。”

說罷一指季然,眼角含笑,躍回了樹間。

蘇黎覺得這人真是厚臉皮,一副潑賴樣,天垣山居然還有這樣的仙人,張嘴就要理論,被季然反手攔了下來。

季然道,“我記憶力還行,差不多記下來了,大家先看我打一遍吧。”

話音未落,卻見有人已經衣袂飄飄。

琅玥換上了天垣山灰素的門服,依舊難掩出塵之姿,一套拳法下來,雖不似鹿霖那般靈身合一的順暢,也仿得形似七八分。

院中眾人皆發出驚歎之聲。

她打完最後一式,挑釁地衝季然抬了抬下巴。

琅玥向來自傲過目不忘的本領,篤定自己能在第三關拔為頭籌,卻不想被季然壓在了榜二,加上前兩天這人一語挑破了她的身份,已經算冒犯過她一次了。

季然也不知道自己哪兒得罪了這小聖女,小姑娘這不服氣的樣子讓他有些哭笑不得。

他衝琅玥微微拱手,“姑娘才能出眾,招式分毫不差,不如請姑娘為眾人做一下分解動作的示範吧。”

琅玥看人服了軟,心裡好受了些,轉頭期待地看向鹿霖,話事人是師兄,得要他點頭才行。

鹿霖瞥了一眼,“行。”有人想出風頭就出唄,他要了帶新人的任務只是想來見見季然,實在是沒什麼耐心來教,有人趕著上也正好。

琅玥回了聲,“是,師兄。”便組織好隊形開始一個招式一個招式教。

“酒沒了,你去幫我打壺酒吧。”說完把酒壺往季然懷裡一扔,衝他挑了挑眉,目光瞟向遠方,意有所指。

蘇黎看出來了這人就是刁難他木大哥,憤然道,“師兄何故為難一個入門弟子?他去幫你打酒,如何能跟上練功的進度?”

“操心你自己吧,小鬼。”鹿霖毫不在意地揮揮手,換了個姿勢,半闔著眼看著這群新入門的弟子。

混著酒壺拋下來的還有入峰令,季然默不作聲將令牌收進袖口中。

“沒事兒招式我都記住了,蘇黎你先練吧,我去去就回。”

這酒,自然是小芙蓉峰大師兄釀的最香。

鹿霖看著梨樹下一招一式操練的新人,恍然間不知是何夕,韶華易老,物是人非吶……

酒窖里老早就有人等著季然。

祁姮圍著季然轉了兩圈,又在季然臉上掐了一把,嘆了口氣,“我還真不知道你這張臉是怎麼變的,原來還有這麼真實的易容術嗎。”

“不是易容術,是易顏丹,不過我也沒配方,就算有配方,人世間可能也湊不齊那些藥材。”

季然說著又當著祁姮的面直接變回自己原來的容貌。

“還是這張臉好看,張開了還是這般溫潤,師尊說的對,你就是天生慈悲像。多笑笑,別老苦著臉。”祁姮從袖中摸出一塊兒蓮蓉酥塞進季然嘴裡,“大師兄做的,比師尊做的偏甜一點。”

“弟子擂臺你不要去打了,熙玹師伯在,準露餡兒,我和席師弟說了你骨齡太大不適合修仙,準備直接把你要回小芙蓉峰當我的貼身隨僕。師尊可能還要數天才能醒,在此之前被師伯逮到就完蛋了。”祁姮兇巴巴地道,就怕這人擅自衝動行事。

季然三兩口吞嚥完糕點,不是偏甜,是齁甜,祁姮愛吃甜的,但是他天生對糖敏感,實在是不太能接受很甜的食物。

“別擔心小師姐,我沒打算上,三天後的擂臺賽我不會露面的,你們稍微拖住一下師伯和長老,我回一趟蓮心池,如果順利,我能讓師父儘快醒過來。”

祁姮神色一凜,“不行,白天引靈陣不會停,你一闖進去師伯就會知道。”

“無妨,我自有辦法。”季然道,有鳳翎在,出不了大問題。

季然回到梨院時鹿霖已經看乏了,在樹上小憩,聞到酒香風一般地就捲到季然跟前,剛要倒上一口,就被季然按住了手:“少喝點,傷身。”

“臭小子,你也管我。”鹿霖雖然嘴上哼哼唧唧,但還是蓋上了酒蓋,沒趣地把壺別在腰間,“來來來,小崽子們,把強息拳打一遍給我看。”

“軟綿綿的,把氣運起來,耍什麼花架子。”

“手抬高點,對手一下子都能懟你胸口上了,你在擋空氣嗎。”

“還有你,你看看你有一個動作是標準的嗎?啊?”

……

這點人的架勢,真是隨了師父真傳,季然無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