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傳音符中傳來天垣山的山鍾之聲,這顯然不是該被敲響的時辰,鹿霖收了話意,“出事了,你們照顧好自已,我得速去扶光峰。”

言罷匆匆結束傳音。

祁姮見季然臉色不太對,小師弟只是有些內斂,而不是這樣冷得像塊冰,“到底怎麼了小然。”

季然抬手將鳳凰收入鎖靈囊,“師姐你聽。”

祁姮側耳,傳入耳中的是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人數遠不止巡衛計程車兵,半靈獸敏銳的耳力能讓她聽到更遠處隱約的兵刃交接聲和火銃聲……

“是王宮方向。”祁姮皺眉,“送靈返歸的仙士大臣及其親眷都被安置在宮內,按時辰新君還在回來的路上,宮內現在應該是由景王持權。”

“王陵生變,眾成仙君墮魔伏誅於師父劍下,此刻新君可能還未出王陵,而逢期,就是你口中的景王,是紅狐靈獸一族,並非季氏血脈。”季然聲音有些低啞,“我也看不懂他要幹什麼。”

我靠,宮闈秘事,驚天八卦,但是看小師弟這樣子現在事態應該很嚴重,祁姮收起好奇心,安慰地拍了拍季然的小臂,“別擔心,宮內現在還有上靈門的仙君坐鎮,師尊應該也快回來了,不會再有事的。”

季然抬眼看向門外,眼神暗了暗,腦海中浮現卻是那人身軀倒下的畫面,張懷清是所有人的定心丸,怎麼在他這裡就成了彷彿下一秒就會不見的雲煙客。

“景王有令,恭請天垣山兩位仙人入宮。”門口傳來管家的通報,打破了沉重的氣氛。

季然並不意外,“景王知道我的身份,在這時召見,無非是那些舊事,又要拿出來翻上一翻。”

祁姮倒是沒想到會來這出,握住季然的手腕,拍拍水綾劍,故作輕鬆道,“不怕,師姐護你,誰傷你,我殺誰。”眼底卻積起陰雲,敢情是衝我小師弟來的。

張懷清自小教導他們仁愛敦睦,心懷良善,除了墮魔和惡妖,不可倚仗修為恃強凌弱,更不可輕易對人動殺心。

可若連自已家人都護不住,也就不必談什麼天下大義。

祁姮的劍意是求生,求自已的生,也求所在意之人的生,至於天下人的生,再聽師尊教導幾年吧,並非所有人都值得守護不是嗎。

季然低眸,他知道那不僅是自已邁不過去的坎,也是師兄師姐的,擠出笑容安慰道,“嗯,有師姐在,沒什麼怕的。”

出門時季然還是用易顏丹略調了容貌,若要與仙門人打交道,那還是少暴露一時是一時。

天已大亮,路上人來人往如常,只是宮門巡邏值守的人數翻了一倍。

宮門口,二人走下馬車,祁姮看著陌生的引路內官,問道:“景王殿下有沒有說是何事相召。”

那內官搖搖頭:“仙人去了便知。”他沒有任何遲疑,徑直往前走去,二人只能跟上。

空氣中隱隱約約有血腥味飄散,轉過大道,西北通路上還有正在清洗的血跡,越往裡走,血腥味越是厚重。

“這不是去大殿的路。”季然道。

內官並沒有停下腳步,只是回道:“回仙人,此行去寒徑獄。”

祁姮下意識抓住了季然的袖口,水綾劍感受到主人的怒意也是嗡動了一下。

季然聞言也是一頓,但很快調整了過來,轉頭與祁姮對視一眼,安撫性地搖了搖頭。

他覺得逢期對他並無惡意,此行不見得是針對他的。

寒徑獄是出名的宮廷牢獄,南梁國境內最窮兇極惡的犯人都會被押到此處鎮壓,若是常人,熬不過三五天,心志強一些的,也難堅持過十天。

裡面是純粹的黑暗,每個隔間都非常狹窄,犯人唯一的食物是涎藤蘿的汁水,奇異的香氣會讓人控制不住進食,接著被困入此生最恐懼的夢魘之中變得瘋癲,然後逐漸石化,最後清醒地感知著自已從四肢開始被涎藤蘿絞碎成肉泥,成為涎藤蘿的養料。

約莫再行了一刻鐘眾人方到了門口。

涎藤蘿的枝蔓從牆壁內探出,幾乎爬滿了整個獄樓,樓底不見根系,樓頂卻是紅花妖冶。

內官推開開了一半的主門,邁了進去,二人也只能跟上。

進門那刻,季然就感覺周遭冷了不止一個度。

主堂是犯人最後能見到光的地方,四束光影從牆面穿進,此時四角的曜金燃燈也發出明黃色的光亮,映照在主審臺龍袍加身的少年人身上。

龍袍顯然並不合身,因為新的人君也並非其人。

臺下是被鐵鏈緊縛的老人,硃紅色的官服宣告此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身份,當然是曾經,現在官服皺亂破損,花白的頭髮散亂一側,臉上血跡斑斑,正是老國師宋滄瀾。

“殿下,兩位仙君已經請到了。”內官隱入幕後,堂上只剩四人相對。

那人雖然幹著反叛謀逆的事兒,言辭間卻是恭敬:“您來了,雖然容貌改變了,但是我記得你的味道,小叔叔,其實當時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確定了。”

季逢期不再是上次見面時的柔弱惹人憐的小王爺,此刻神情妖冶瘋狂得如涎藤蘿新開的紅花。

“景王殿下,你到底想幹什麼?”季然不解,他知道季逢期已經毀損內丹命不久矣,奪了王位又有什麼用,況且人君真正的能力是需要傳承的,只要新君令下,居墉城就能出手干預,沒人能反過神權,他這樣做只是給新君一個名正言順的罪名處決他。

“抱歉,小叔叔,你看著就好,我不想當什麼景王,就當我還是當年的阿寶,有些事情,我要給你和阿孃一個交代。”

季逢期走下臺,拎起宋瀾滄的衣領,眼中滿是恨意,“國師大人,你看看,這人,會不會覺得眼熟。”

宋瀾滄有些渾濁地眼睛細細地打量季然,他心中已經猜出了是誰,卻還是搖搖頭。

“你!怎麼可以不認識!你們人類只會用眼睛認人,記憶短暫得三五年就能忘記一個人所有的音容樣貌,因為自私的人性轉眼就能將自已犯過的罪惡拋得一乾二淨!”季逢期聲音變得尖銳,抓狂一般提起宋瀾滄的脖子,“你看清楚了,他是季然,是南梁的青面大將軍,是被你們利用欺騙拋棄,死過一次的寧王殿下,哈哈,應該說是寧親王,我的好父君愧疚得寢食不安,臨死前還要頂著三大仙門的壓力給他追加親王的封號讓他衣冠入陵吶……”

宋瀾滄半睜開的眼睛與季然對上,認命般自嘲地笑笑,“將軍,別來無恙,您……可否一見您本來的樣子。”

季然幻化回本來的模樣,看著這白髮蒼蒼的老人,他們其實不算得陌生。

凡人窺探不了命理,所謂的代代相傳僅靠推演的氣運之術玄之又玄,起初季然也是不信的,但季安很是相信,甚至算得上依賴, 戰場上布兵起戰之前他都會讓宋瀾滄算上一卦,似乎也確有其效。

“老祖宗說,您是生魂入體,算不上真正的季家人,細細看來,您與先王真是不像。”宋滄瀾道。

季然平靜地看著他,回道:“的確算不上,在王陵中季氏先祖已經將我除名。”

祁姮聞言冷哼一聲,“天垣山才是季然的家,生於此地不見得是他之幸。”

“可這是他母親求來的幸運。”宋滄瀾頹坐於地,仰頭看了一圈三人,最後把視線落在季逢期身上,“小狐狸,你這麼恨我,連帶著賠上自已的命也要把真相翻給他看,那就好好聽聽。”

“三十多年前,得以算南梁空前強盛之時,王賢明愛民,後溫婉仁德,二人伉儷情深,唯一不足在於王后不易有孕,二人成婚十餘載,僅有太子一人,王室血脈稀微,湊請納妃的摺子一本接一本往上遞,都被王一一駁回,直到小太子十一歲那年,王后終於再次有孕,是天下之喜事,眾成仙君得此訊息卻急遞拜貼拜會過王宮一次,他知道這是一個留不住的孩子,一切源於仙君與王后曾有的一段祖孫親緣。”

三十三年前,嘉晟宮內,秦辭蘭對著宋漠孤盈盈一拜,儀態端莊:“見過眾成仙君。”

“哎,打小就沒什麼規矩的人,現在和我講什麼虛禮,收了這一套。”宋漠孤收回摸酒壺的手,把人扶到坐塌上,“還有著孕,坐好了。”

秦辭蘭也懶得再做樣子,小手一撐,歪頭嗔道:“老祖宗您倒是終於想起來看我了,你都不知道宮裡有多無聊。”

“再無聊也是你自個兒選的,我叫你跟著我修道你要追著你的元煊哥哥跑,如你所願了現在又來和我抱怨宮裡無聊。”宋漠孤瞪了她一眼,提了一口氣。

秦辭蘭是鎮國將軍秦柏巖的遺孤,母親體弱早故,宋漠孤早些年作為門師指導過秦柏巖的劍術,關係甚好,得知噩耗前來弔唁,偶然看見了秦辭蘭插著腰厲聲駁斥欺負她沒了爹爹的堂兄,秦家二房向來靠著大房的功績作威作福名聲並不好,小丫頭性格隨鎮國將軍,剛烈不阿,但畢竟是孤女,以後恐怕免不得受欺負,他一時惻隱,便把人接到了居墉城外門撫養。

九歲的小辭蘭身上也遺傳了秦柏巖的大膽好動,很快熟悉了環境,摸準了宋漠孤嘴硬心軟見不得小孩兒哭的性格,從此眾成仙君的山門便開始雞飛蛋打不得安寧的日子。

“你的冊封大典之後,被你折騰過的那些師兄師姐聽到你賢后的名聲無一不是覺得牙癢癢,可轉眼又心疼你從此束縛於這深宮規矩中偷偷抹眼淚。”

秦辭蘭一看這小老頭又眼眶紅紅,連忙打住話題,“又要哭了又要哭了,我看是您憋不住眼淚,老祖宗我就說著玩玩,王上對我很好的,我只用表面做做樣子,宮內又沒人能管我的,我現在可幸福了,一天能吃八頓飯,爬山下河不帶歇的,安兒也很孝順懂事,乖巧得不得了呢。”

宋漠孤鼻子一吸,甩甩袖子,“誰哭了,你都是當孃的人了還是這樣孩子氣貪嘴愛玩,怎麼給小太子做榜樣?”

“沒辦法我現在又有孕了,我不吃肚子裡的娃娃還得喊餓呢,對不對呀寶寶,看看老祖宗多討厭。”秦辭蘭摸摸肚子,小寶已經四個月啦,她笑得很滿足,這是她和王期待了很久的第二個孩子。

十八歲的辭蘭和季元煊在盛圓會的遊街上一見鍾情,便開始書信往來多年,直到季元煊繼位,二人在繼位大典上再次相見,情愫便再也收不住,眾成仙君自然是極力反對辭蘭嫁入王室,君王哪有不三妻四妾的,而這個孩子至純至真,又有些被寵出來的傲性,又怎會接受與他人共侍一夫,最後季元煊親自登仙君山門求娶佳人,做出天上地下唯求一人的保證,他看出少年人的確是赤誠之心,而辭蘭又非他不可,只能了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