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季然茫然無措,“無意欺瞞師兄師姐,我只是,只是……無顏面對,我……”
“算了,還活著就好,莫擔心,師尊魂已歸陣,只是和身體的契合狀態不太好。”慕禾嘆了口氣,有些無力地說道,他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失而復得的小師弟。
鹿霖眼眶發紅,接到祁姮傳信之時他手都是抖的,那個被他看著丟下錮魔淵的小師弟,完好無損地回來了。
從季然入峰之前他和祁姮就在峰門守著了,靈雀臺的訊息已經證實南梁昌安沒木林這號人,身份是假的,人是真的。
慕禾揉了揉眉心,道:“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等師尊醒了,你有多少悔,自個兒跪他面前說去。”
“從小就不會騙人,長大了還是個木頭。”祁姮輕笑,鼻尖紅紅,“心脈受損能使劍?劍繭還厚得跟牛皮一樣。見面就叫人小師姐,取個假名兒還叫木林,是嫌自己還不夠呆?騙騙旁人還可以,騙你師姐還差點火候。”
“還是你壓根兒就沒想著騙我,季然,你就是賭我們信你,小王八蛋。”
季然對門內行了一禮,他的確沒想著瞞著他們,“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被戳破,小師姐向來聰慧。我先去看師父,等他醒了再以季然的身份,向師兄師姐賠罪。”
說罷便往蓮心池奔去。
“十年了,有氣兒也不和我們知會一聲,白養這些年,我遲早要揍這王八蛋一頓。”
鹿霖憤憤地捶了一下門樞。
慕禾擺了擺手,一本正經地擦了擦眼角,“孩子大了,師尊自己管吧,這些年找他我也找累了,操持小芙蓉峰的事物也累了,突然有了想入土為安的衝動。”
祁姮很配合地抓住慕禾的袖子搖了搖,“嗚嗚嗚大師兄你不要死,二師兄不靠譜啊你死了誰給我做好吃的給我扎頭髮嗚嗚嗚嗚嗚。”
“小胖丫說誰不靠譜呢啊?”鹿霖捏了捏祁姮臉上的肉肉,“又臭美又還想著吃。”
“嗷,你說我胖,你完蛋了鹿霖……”
打鬧完,三人幾乎在同時笑出了聲兒,心裡那口鬱結著壓了十年的濁氣,終於也有些消散了。
蓮心池在小芙蓉峰的後山,和蓮池相通,中心有一個蓮花坐檯,那是張懷清常年打坐入定的地方。
如今以坐檯為中心,佈滿了各種陣法的術線,那個人躺在那兒,衣著還是精緻到線頭,墨黑的長髮卻肆意鋪散開來。
季然幻化回自己原來那張臉,匍匐在石階上,握住了那雙冰冷得毫無生氣的手,沒忍住生生嘔出了一口血,真疼。
張懷清五行屬火,手心常年都是暖洋洋的,他從未牽過這麼冷的手。
季然忍不住把臉埋在張懷清的手背上,哭得無聲又壓抑。
張懷清覺得吵鬧,渾渾噩噩地轉醒,生魂坐了起來,便看見撲在自己肉身上像哭墳一樣的人,真是放肆。
這兩天顏一和慕禾用引靈陣輪番給他固魂,但他的魂魄本就極難與肉身適應,被生拉硬扯也是極度疲憊的狀態。
待他看見來者的臉,突然怔住了。
“季然。”
張懷清伸出手,虛晃的魂魄堪堪掩在季然的頭髮上,可是季然看不見,也感受不到。
這些年張懷清的魂魄大部分時間都在無盡虛將養,靠著和七情根一點微弱的聯絡只能察覺季然沒有性命之憂,便也不著急了,想著等魂魄修復好重回肉體之後再去找他。
他沒有情緒,無法理解季然會有多難過,而十年時間對他所度過的無盡壽數來說也不過是彈指之間,早就不痛不癢了,現在真真切切看到這個人埋頭痛哭,才意識到自己是有些欠考慮的。
他的徒弟們,也還是年歲尚小的孩子。
半晌,季然抬起頭,囁滿淚水的眼中滿是堅決,繁複而冗雜的咒語從他口中緩緩道出,張懷清瞬間就明白他要幹什麼了。
“停下,季然!”張懷清掙扎著想把魂魄塞回肉體,季然要剖魂,把七情根剖出來,作為魂引,真是瘋了。
張懷清覺得自己若是還有七情根在身上,能被氣死又氣活過來。
下一秒,他又突然覺得,季然的瘋沒發完,自己也可以發瘋了,因為那個人的唇就這麼直白地覆了上來。
渡魂以天門穴相抵即可,哪用得著唇齒相依這麼親密,可是季然心念動了,便做了。肖想了這人十餘載,這可能是最放肆的一次了吧。
身魂不容,張懷清明明沒有觸感,但他還是覺得心臟漏了半拍。
不僅身體做不出反應,魂魄也做不出反應了。
複雜的咒文纏上季然識海的魂魄的一角,懷中隨身帶的芥子間卻突然閃出一抹紅色,將人一卷,便沒了蹤跡。
只餘下張懷清發懵的殘魂。
小孩兒養歪了,真是,大逆不道。
慕禾估摸著快到時間了,但是季然還沒回來,不由皺起眉頭,放出靈識一探,峰上哪還有季然的身影。
“季然人不見了,師尊還在,小霖去把李會放出來,找套門生的衣服幫他換一下,小姮去梨院看他回去沒有,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慕禾有些頭疼,“師伯馬上就要過來了,師尊沒醒,他被逮住了我們還是保不住。”
鹿霖和祁姮點了點頭,心念一動便只留殘影。
而季然一眨眼間便被捲回了梨院,被毫不客氣地丟到了地上。
隨之覆上來的便是羽棠的身影。
“你想剖魂?季然,你不知魂魄不全是無法化神的,還是你當真只是無所謂,連同我的寄託也無所謂。”
羽棠眼神鋒利,鳳族的眼型狹長,鼻頭小巧,嘴唇也生的涼薄,明晃晃的攻擊性長相,雙眸在燭光下略顯暗紅,她兩根指頭抬起季然的下顎,壓迫感在此刻達到了極致。
七情根雖未完全剝離開也在拉扯中傷到了命魂,季然又嘔出了口血,生生嚥了回去,疑惑又有些驚訝道:“棠姐姐?”
羽棠鬆開手,嫌棄地丟了張錦帕在季然身上。
“擦擦,我是鳳翎,芥子間的棲梧境和九重天的是連通的,我和羽棠一蛋雙生,魂魄本就糾葛,能暫時佔據她的神識。”
“我本是來告訴你怎麼幫你師父再生七情根的,看樣子也不用了,反正你打算硬剖,你剖吧,你那命魂可不比張懷清半神的狀態,剖完也就廢了,和阿羽一起當小傻子去吧。”
“抱歉鳳翎阿兄,我已給師父留了信,枯木春本就是他所創,待他化神之後亦會助你一臂之力。”
季然歉意道。
枯木春的劍意能賦生,亦可順命魂,雙生鳳凰的命魂交織在一起,甚至大半隻會在其中一方身上,身上只有天魂和地魂的另一方開不了靈智,生來就是獻祭的。
羽棠那張臉上出現了一絲冷漠又憐憫的笑容。
鳳翎一貫傲嬌強勢,羽棠雖痴但乖巧,而這樣混在一起的兩個人,讓季然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季然,張懷清沒有告訴過你,他永遠無法再化神了嗎?”
“他拒絕了第八十一道天劫雷就是拒絕了天道,天道討了沒趣,又怎會再給他第二次機會。”
季然還未反應過來,“哐當”一聲門便被推開了,祁姮在屋子外甩出個結界,拔出了水綾劍直指羽棠。
“休要胡說,你是何人,敢在天垣山撒野。”
鳳翎睨了她一眼,“小丫頭偷聽還不算,還敢拿劍指我。”
她動動鼻子,然後勾了一下手指,祁姮袖子裡的包了兩塊兒蓮蓉酥的紙包便落入了手中,鳳翎捻起一塊兒淺嘗了一口,眼睛便愉悅地眯了起來,“還不錯,比小然做的好吃,阿羽很是喜歡,誰做的?”
祁姮是真的生氣了,搶什麼都不能搶吃的,出劍便要刺去,卻發現自己動不了分毫。
“別動手,是朋友。”
鳳翎冷哼一聲,“誰是你朋友,我是你債主。”
抬手一揮,祁姮就暈了過去,他又運起一團靈力壓進季然身體裡。
季然頓時覺得疼痛感減弱了很多,腦袋也清醒了些。
“鳳翎兄長……”
“放心她沒事兒,一個時辰後就會醒。”鳳翎頓了一下,正色道,“我回九重天是為解決兩件事兒,一是族內出了叛徒,我族至寶赤焰石被偷走了,二是我查到了一些辛秘往事兒,恰好有幫你師父再生七情根的方法,回族中證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