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然離開不久之後, 祁姮神色一變再變,她從袖中摸出一隻紙鶴傳音給了靈雀閣,她從來不相信那個人死了,雖然這些年的失望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那這一次,會是他回來了嗎。

“怎麼了祁師姐,可是流程有什麼問題?”祁姮用了密語,席長生不知道她說了什麼,只是感覺師姐的氣場突然變得很低,本能地覺得是不是自己有什麼沒做好的。

祁姮搖了搖頭,“無事,只是想起大師兄交代的事情還有些耽擱著沒做,知會他一聲。”

沒有人皮面具,沒有被奪舍,這人看起來沒問題,可是就是讓她很奇怪,很忐忑,又有一絲壓抑的期待……

季然剛收拾完屋子,便聽到門口傳來蘇黎和肖奕鬥嘴的聲音。

“就你這種爬個山都喘得跟老大爺似的的弱雞公子哥我一隻手都能揍,你就祈禱弟子擂臺別遇到小爺我吧。”蘇黎氣得牙癢癢又不能動手。

肖奕也不甘示弱,“你們這種心術不正罔顧道義的南梁人先能把第三關過了再說吧。”

“你知道個屁你知道個屁,你們北齊人能好到哪兒去啊,你們軍隊乾的噁心事兒你們從來都不認,殺人放火燒殺淫掠壞事做盡……”

肖奕也怒了,“你哪隻眼睛看到了,你想給那個人洗白倒是什麼都能編啊他是救了你命嗎,北齊軍隊紀律森嚴,北齊人極重禮數,從不會幹這種為人不齒之事。”

都是半大的孩子,國仇家恨世俗人情都還在心裡,打起嘴炮來誰也不服輸,但是能走過通天路心性倒是都不會太差。

季然想著,推開門,剛好看見這一幕。

蘇黎眼睛紅了,眼神中透出滔天的恨意,聲音卻軟了下來,“是,他就是救了我命,救了整個南梁百姓的命,我兩隻眼睛都看到了,看到了北齊軍犯下的孽障,你們從來不認……”

肖奕被蘇黎的神情嚇到了,有那麼一瞬,他甚至在懷疑他說的是真的,可是他生於北齊長於北齊,他的爹爹也是為北齊開疆擴土的將領,北齊人重禮,律法森嚴,一切都是井井有條。

定是這狡猾的南梁人在裝模作樣潑髒水……

“蘇黎,過來,不用爭,他們不信,說再多也無用。”季然有些悲怮,這孩子是哪裡人來著,好像是蘇州,蘇州並未在交戰邊界,當年應該算是安生的,是受戰亂才遷過去的嗎,真是造孽……

或許是季然的語氣太像個大人了,又格外溫柔,他很聽話地就走了過去。

“木大哥。”他抽了抽鼻子。

季然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小孩兒還沒長開,矮了半個頭。

“入道便要丟了前塵事,上一輩人的公道自有上一輩人去討回,如今南梁平順安康,便不要再揪著過去不放了,人都是往前走的。”

“你住我隔壁屋吧,有事兒可以找我。”

蘇黎點點頭,他覺得季然就像個撐腰的長輩,明明看起來只比他大兩三歲。

他往房間走去,在門口突然又止步,回過頭道,“真的還有人會為他討公道嗎……”

“會的。”季然輕點了一下頭。

肖奕杵在那兒呆了片刻,也一言不發地去了一間空房,隔著南梁人很遠。

梨院陸陸續續來了十幾個人,後到的一些人被安排到了杏院和桃院,順利透過第二關的有五十餘人,世道平順,還是比往年多出了七八個。

蘇黎收拾好東西就鑽進了季然的房間,還沒等他嘮兩句,外面就傳來了一陣騷動。

最後一位被安排到梨院的是個女孩兒,因為服飾模樣都著實太引人矚目了,連倚窗而立的季然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頭紗委地,精緻短小露腰的上衣勾勒出女孩兒姣好的身材,長紗裙自腰線遮住腳踝,光潔的手臂上銀環金鍊,女孩兒鼻樑高挺眼窩深邃,一雙淺粟色琉璃美目,眼角還紋了一片金色羽葉,才不過十四五歲,卻已經可見傾城之姿。

“她是東璃人,木大哥知道東璃嗎,相傳國土不大,是沙漠裡的桃源鄉,除非皇室相邀否則外人進不去,奧,還有那個著名的雙修之術色授魂與,便是他們聖女一族首創的,東璃人無論男女都生得極美,而且最長情了,認定了彼此便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我爹爹曾經接待過來訪蘇州的東璃人,他們人可好了,還給了我好些他們本土風情的話本。”

“知道,她還是下一任聖女,看見那片羽葉了嗎,等她進行神授儀式時,右眼角也會被授予神羽。”

二十年前,張懷清曾受邀參加過現任聖女的神授儀式,東璃不修仙道修人道,幾乎人人都會一些小術法,他們不擅武力但會借天時地利,整個國家的防禦像龜殼一樣。

彼時的季然還未到入道的年紀,他就是張懷清的小尾巴,四海八荒走哪兒帶哪兒,牽著揹著哄著,疼愛至極。

小聖女瞥了季然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聽見了,冷道,“知道的不少嘛,不過別對東璃人太好奇,小心把你魂吃了。”

“我去,耳力這麼好。”蘇黎吃驚道,“不過這也太兇了吧,女孩子這麼兇沒人要的咯……”

剛進自己房間的玥琅回過頭瞪了蘇黎一眼,冷哼一聲,“哐當”甩上了門。

“你這張嘴啊,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季然扶額無奈道。

他擺出一副孔明棋,一邊自個兒下棋一邊聽少年絮絮叨叨,只因他說了一句在塞外長大,蘇黎便從京都昌安講到海港舟山,南梁的裡裡外外,十年盛況。

夜色壓了下來,按慣例亥時三刻會有負責服侍的門生去各峰為長老及門下弟子送上換洗的衣物,也是眾人的休沐時間。

今天是李會連續第三天輪小芙蓉峰的值,他們這些外門弟子根骨都不佳,沒走過考核流程,都是外招的,門檻不高,留住在天垣山做一些門庭灑掃浣衣煮食之事,運氣好能跟上合適的內門弟子做貼身隨僕,運氣再好一點能跟上親傳弟子或是峰主長老。

小芙蓉峰的值好當也沒什麼人願意上,仙尊長眠,峰上就三名內門弟子,性子各有各的怪,沒什麼搭話的機會,李會性子軟,又剛來不過兩年,誰交代一句他就好脾氣地換值。

好在人不多,衣物很少。李會收拾好東西,又想起這兩天峰上師兄師姐的狀態似乎過於疲憊,又加了幾隻安神的秀鳶花放在籃中。

小芙蓉峰沒什麼燈火,和旁邊的扶光峰對比起來,冷清得不像話,但靈氣充沛,溫養的一汪蓮池,四季都有花開,味道清冷淡雅,倒也讓人心曠神怡。

李會沒注意的是身後跟了道影子,在進峰那一刻,突然渾身一軟,便意識不清地倒了下去。

季然一手撈人一手拎籃,他把人放在峰碑下面的酒窖裡,換了衣物,易容丹藥效還在,季然心念一動便幻化出了李會一樣的臉。

忘憂咒能讓李會睡上一個時辰,他會在夢裡完成自己的任務,而季然只需要在一個時辰內趕回來就行。

草木如舊,終不似,少年遊。

慕禾暫代峰主之職,蓮紋白錦衣給青年添了一種厚重感,他性子沉穩堅毅,彷彿生來就是被架在規矩裡的,相由心生,生的也是劍眉星目,板正至極,只是看起來臉色煞白。

季然把衣籃遞給慕禾,他修的符陣之道,執筆之手仍如芊芊白玉,如今卻平添了幾道血痕,只有畫大陣才會以血為引,怪不得如此虛弱。

“有心了。”慕禾拈起繡鳶花放入一旁的骨瓷瓶,再從季然攤開的雙手中接過衣籃的提手,有些心緒不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裡八九不離十了,捧著遞東西的手法,還是老樣子。

“你回去吧,鹿霖和祁姮的衣物我會代為轉交。”

“是。”季然低順地道。

“他在蓮心池。”慕禾突然道,“你不去看看?”

季然仿若被當頭一棒,結巴道,“什麼?”

“不去算了,反正也當你死了,師伯子時一刻就會上峰給師尊續引靈陣。”慕禾反手關上了門,只是有些氣息不穩,下手有些頗重,震得季然發懵,他知道大師兄是有些動怒了。

兩道光影倏爾落進弟子院,鹿霖,祁姮與慕禾三人六目相對,沒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