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組織,其實都和人一樣,它有它的幼稚期,成長期和成熟期。”

“陸局長,您不會拉我來聊政治吧?您知道的,我對這方面一無所知。”

並且極為反感。

“1776年老美成立,距今也不過三百多年曆史,不是嗎?他們廢除奴隸制也就一百多年,那時候的他們也不過就是一個孩子。”

“陸志文局長......”

陸志文抬起手,制止了史辰的打斷,接著說:“我們總局成立也不過七十年,一個孩子,難免會犯錯,會摸著石頭過河,難免走一些彎路,這就是當年曹延華部長所說的,行必要之惡。”

“陸局長,我不明白您找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還請你明說。”

陸志文緩步走向了窗邊,他一隻手撐著窗沿,望向了戒備森嚴的總局廣場,身後的史辰亦步亦趨,他看得到陸志文另一隻手上那份牛皮信封上寫著的兩個大紅字型——絕密。

等了好一會兒,陸志文才輕聲道:“史辰,你恨我們嗎?”

“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史辰被嚇了一跳。

“你恨總局嗎?”陸志文又問。

雖然史辰和陸志文一同站在總局大樓的一處空無一人的走廊上,可史辰還是感覺天上地下,全部都有馭詭者隱藏,無數雙眼睛盯著自己的後背,某種不知名的靈異尋著媒介已經竄到了自己身邊。

“是總局培養的我,是總局養育的我,總局對我有再造之恩,我怎麼可能……”

“你是被史進先生培養的,你是被史進先生養育的,至於你的母親……”陸志文轉過頭來盯向史辰:“是被總局的馭鬼者害死的。”

史辰只覺得大腦嗡的一聲,那些封存的記憶被陸局長看不透的目光全然開啟。

他想起了母親最後的言語,姐姐最後的神情。

自己什麼都不曾忘記。

……

那時候,即便是在母親的懷抱裡,也是一種煎熬。

狹小破舊的房間裡,母親緊緊地抱住自己,姐姐則是坐在門口,將耳朵緊貼在門上。

史辰記得那時候的宿舍樓裡每一戶人家都不得安寧,也不能寐,沒有任何一家敢發出多餘的聲音,那段日子,宿舍樓安靜的如同墳場。

墳場裡的每一個夜晚,活人們靜坐在家中,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咚!!!

咚!!!

咚!!!

如同鐵錘敲擊般的聲音將史辰從睡夢之中驚醒,他驚慌地坐起抱住母親,母親則用溫暖的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凝視著正門的方向。

姐姐則是揚了揚下巴,用手指著隔壁的住戶,示意聲音出現的方向。

很快,門外傳來了女人的嚎哭,男人的怒吼,以及緊接而來的咚咚咚聲,那是人頭落地的聲音。

當所有的聲音都消失後,史辰在母親的臂彎之中再次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響徹大腦的咚咚聲再次出現,如同是自己的腦袋在地上一砸一砸,而這一次,姐姐只是扭過頭,用一種絕望的目光看向了自己,她的手,這一次沒有指向任何方向。

史辰記得母親最後說出了那兩個字,那句簡單,平靜,麻木空然,不帶有任何感情的兩個字:“來了。”

人頭落地,如同蹦跳的皮球一般彈跳著離開了家,只留給了史辰兩具流著血還溫熱的屍體。

那是史辰畢生經歷的,最彷徨無助的怪談。

......

“所以,”陸志文轉過身來,面對面地站在史辰的身前:“你恨總局嗎?”

史辰垂下的雙手微微顫抖,他兩次試圖抬起手扶一下眼鏡試圖緩解自己的情緒,但身體的本能告訴他,此刻不能做出任何的動作。

“史辰,現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局長,而是一個比你年長許久的大哥,你可以說出你的想法,總局絕不會為難你。”陸志文的雙眼帶著真摯,在某一瞬間,史辰的心理防線幾乎被這目光擊潰。

這,是一個圈套,如同當年749總局的前身馭鬼者總部,瘋狂地剷除內奸,異己,如同鼓勵史進先生提意見一樣。

“局長,我不記得我的母親了,我只記得我是一個孤兒,其他的不想知道。”姐姐那絕望的目光和麵前局長真摯的眼神重疊在了史辰眼前。

“那你總記得你的父親吧。”陸志文的聲音如同催眠。

......

“劉高遠,1990年生於大津市,出國留學後被馭鬼者總部招安,後於人頭落地事件裡被馭鬼者孫康為發洩不滿而殺害......記住了嗎?”史進摸著史辰的頭問。

“記住了。”

“背一遍。”

“劉高遠,1990年生於大津市,出國留學後被馭鬼者總部招安,後於人頭落地事件裡......”史辰稚嫩的聲音響起。

史進滿意地點點頭:“記住,他也是你的父親。”

史辰懵懵懂懂地點頭。

“不要告訴任何人。”史進囑咐道。

“不要告訴任何人。”史辰重複道。

......

“記得嗎?”陸志文追問道。

“局長,我真的不記得了。”史辰無表情地說。

“你成為馭鬼者之後,就沒想過調查你的身世嗎?”陸志文握著絕密的信封的手背到了身後。

“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我是史進先生從孤兒院裡挑出來的孩子,我只是路邊被遺棄的孤嬰,沒人知道我的父母。”

陸志文仔細端詳著史辰的臉,他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一個不斷在怪談事件裡活下來的天才。

史辰迎著陸志文的目光:“難道您知道我的父母?”

“如果不瞭解你的身世,總局會這樣培養你嗎?”陸志文嘆道:“史辰,你在對抗靈異方面是個罕見的天才,總局一直想隱瞞你的身世,就是對你有所虧欠,可這也是欺騙,但今天,我要向你坦白,當你還是母親襁褓之中的嬰孩時......”

“局長,我說過了,我不想知道。”

“你已經猜到了,對嗎?”陸志文問。

史辰微微顫抖的手平靜了下來,他扶了扶眼鏡:“您鋪墊了這麼久,我也能猜到個大半,國戰,幽靈船,大清洗,是嗎?”

陸志文將手中的檔案遞了過來:“這是你的身世,你可以看看。”

史辰將信封推了回去:“局長,如果您希望我能寬容總部曾經的瘋狂,您不妨直說,我已經快四十歲了,能成為異類不用去關心厲鬼復甦的問題已經很滿足了。”

“你不想知道你的父母?”陸志文有些詫異。

“成為馭鬼者之後情感本就淡薄,如果您信封裡寫的是總局在幼稚期犯的過錯,我想現在不是我瞭解的時候。”史辰淡然道。

對視了半響,陸志文點了點頭,收好了信封。

“如果你生在十年後,憑你的天賦和才能,總局的一切都會交到你手中,可惜可惜,你出生得太晚,又太早了。”陸志文又恢復了常態:“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總局啟用異類計劃的事情透露出去了,不少馭鬼者都在爭搶成為異類的名額。”

“局長,我對局內的情況並不清楚,況且我已經成為異類了,您總不可能......”

“我不是懷疑你,畢竟總局現有的馭鬼者們也相互認識。”

“那究竟......”

“幾十年前,那時候的總部雖然幼稚,但至少團結,無論方向對錯,團結總能無堅不摧,可是現在......”陸志文似乎顧左右而言他。

“局長,您若是不方便說的話那我也就不好奇了,我還是做好我自己的工作。”

“我既然找到你,那就是要和你明說。”

“總局放出的名額一共五個,雖然總局有著足夠的實力,但這並不是絕對的,東瀛自治區的那些人什麼想法?如果這些名額被他們得到,那後果也不堪設想,誰知道我們身邊還有沒有另一個‘趙開明’,‘趙建國’?”

史辰對陸志文的話一知半解,但他也不想多問,他慶幸自己不懂政治。

“這是外患。外患五千年來沒有戰勝我們一次。”走廊盡頭的大門前,陸志文停了下來:“史辰,你記住,內憂才是中國自古以來唯一的敵人。”

史辰停在門前,他意識到一旦門開啟,自己就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

“有人故意在厲鬼復甦的時候出現在市中心,甚至是墳山,結果埋葬多時的屍體居然復活了,鬼奴再次出現,這是一個關鍵。”

“還有呢?”史辰問,他知道,如果僅僅是派出馭鬼者就能解決的,根本不是什麼麻煩。

此刻,史辰發現陸志文的手居然如之前的自己一樣微微顫抖了起來。

“有人在背後做局,被上面的人收買了,他們想殺人,延壽。”陸志文壓著怒火道。

史辰想起了之前陸志文剛才的試探,背上滲出一陣冷汗。

陸局長在乎的不是自己所謂的身世,而是更深層次的原因,只是自己的身世有可能被引導,被利用。

“馭鬼者被派出去處理鬼奴,但他們放任厲鬼肆虐,造成更大的影響後收穫更大的功勞。”

“怎麼可能,總局的馭鬼者不都是總部招攏培養的嗎?”

陸志文笑了笑:“你不會以為總局就一股勢力吧?幾十年前隊長大權在握,後來又出現的大量從民間流入總部的人才,我們這是窩裡鬥。”

“為什麼總局能夠作為組織有足夠的馭鬼者人才延續,你看那些馭鬼者都來自何處?大川市,大鄭市,大海市,大哈市,大原市等等,幾十年過去了,隊長們依舊影響著全國的方方面面,要知道,我們的未來可是他們打下來的。”

史辰半知半解的點著頭,他一時無法完全消化陸志文的言語。

“你以為我們能把這些馭鬼者全都連根拔起?你以為他們允許總局的管制?每一件靈異物品,每一隻厲鬼,每一個馭鬼者身後都有一個隊長的身影。”

陸志文此時幾乎是自言自語的抱怨:“處理靈異,處理怪談,處理的是什麼?誰吃飽了撐的和總局對著幹,處理的不就是自己嗎?國內哪一次靈異事件爆發總局沒有親自上?靈異被封鎖,哪一次厲鬼復甦死的不是自己人?哪一次重大決策不需要隊長們的默許?”

陸志文的手隨著話語在顫動,與其說他在訴說不如說他在發洩:“在總局,你亮出自己的來歷和出身城市,誰不對其佩服三分?假如你的父親被總局折磨致死,最核心的位置我們敢託付給史家後人嗎?如果你殺父仇人的子女登上高位,你會鼎力支援?這就是人脈和勢力!總局因為有張雷在所以我們才敢多做一些!可是……”

“隊長們不是一條心的,他們分成各派了!他們給出自己的方案去應對將來的靈異,甚至在實施,這些我都理解,可不斷這樣下去和當初的桃花源有什麼區別?你看大川市現在變成什麼樣了?國內甚至會變成靈異社會,到時候人還怎麼活,他們連幾十年的平常生活都不配享受了嗎......”

“陸局長。”史辰說。

這時候的陸志文也意識到自己說多了,但他的心中憋得太多太多。

“總局需要足夠的力量,不僅僅是張老,還要更多。”陸志文說:“這次的異類計劃,有你一份。”

“可是,我已經成為異類了。”史辰有些詫異。

“那就再多一隻宕機的鬼,兩隻,三隻,宕機的鬼有復甦的那一天,但只要史辰你成為異類的那隻鬼一直都在,隨時都能肢解掉復甦的厲鬼換上新的。”

“史辰,在這扇門前,我想問你一個幾十年前問過你親生父親和史先生的問題。”

陸志文將對話推入尾聲:“你站在哪一方?”

還是空無一人的走廊,史辰還是感覺到無數的視線看向自己。

“我站在總局的一方。”史辰說。

陸志文搖搖頭:“我換個問法,你站在隊長們控制的總局一方,還是站在上層們控制的總局一方。”

“我站在對我有再造之恩人的一方。”

“拿去吧。”陸志文一手推開門,一手遞過那寫著絕密的大信封:“我們讓你的父親失望了。但不會讓你失望,等到張雷退休後,總局由你接手。”

史辰面色淡然,他再次推回了信封:“那便讓我等到那一刻,再接過信件吧。”

陸志文點點頭,將信封收回後推開了門。

史辰跟了進去。

他心中默默的背誦著成年後養父史先生告訴他的最後幾句話。

“2024年12月10日,因總部內部清洗內奸,劉高遠被關進監察室,在經過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摺磨後,12月15日晚劉高遠吞下塑膠杯自殺。當天,總部找到劉高遠的生父母用靈異手段找尋罪證。四日後,飽受靈異摧殘的生父劉氣源與生母蕭洛年一同自殺。”

總部內部清洗是否為那位曹延華部長口中的必要之惡?自己的母親和姐姐死於總部馭鬼者的發洩是否為必要之惡?

一生殺人無數的史辰不知道,沾染靈異的人大都不幸,似乎所有參與其中的人都是正義且爭議的?

誰才是對的?

是當年害死生父母的馭鬼者,還是清洗總部的掌權者,還是隊長們,還是盜走屍體的齊天?

史辰看著封門村門口的媒介,一身寬大紅袍的他在村口站定不動,以他的實力,戰勝齊天不是什麼難事,可齊天之前的所作所為又是大家都所敬佩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史辰決定給齊天一個機會,等他出來,道出自己的正義。

而封門村內,齊天正看著復甦的白原屍體,他的異類計劃開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