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著這突如其來,詳實清楚的家族變遷史科普。

滿堂人的臉上都浮現了驚歎與敬佩之色。

一代人的更替,就足以讓人遺忘許多事實,何況是從北宋至今這將近三百年的孔家變遷史。

在場的又多是年輕才俊,

更鮮有人知道這堪稱“折辱”的孔家秘聞。

但孔議的侃侃而談,引人入勝。

卻讓那幾代讓人不禁對他們豎起大拇指的南宗先祖的事蹟,重新被人所熟知。

這一刻。

就連孔訥的臉上都浮現了些許的錯愕。

一是對這段歷史的陌生。

似乎連他都未曾在自己家族內的書庫中,翻閱到有關這一段的記載。

二是發覺,孔議的目的好像從始至終都不是來此次文會上搗亂,藉著打壓北宗來替南宗正名。

甚至都不屑與他鬥嘴。

只是藉著如今的高朋滿座擺出一段事實。

就足以替南宗揚名天下。

至於去懷疑這段歷史造假?

孔訥心裡清楚,一旦發覺這段歷史是南宗捏造,南宗必將從此消亡,這代價未免太大。

所以,這段族史八成是真的。

只是,周圍也有不能接受突然又冒出來的一支孔家南宗,致使孔家的神聖光環遭毀。

忍不住非議道:“也不知是從哪個山溝溝裡鑽出來的窮親戚,以為披上一層光鮮亮麗的皮,就能冒充聖人後裔嗎。”

只是這人也沒注意到。

當他說這話時,身後一男子瞬間兩眼放光的在手中的小冊上落筆疾書。

旁人有反對,也有支援的。

“這話太過偏頗。”

“人北宗少族長都未明言否認。”

“南宗孔家若真想攀附,從他們讓爵之後,近百年寂寂無名的衰敗期間,他們早就可以舉族回遷,認祖歸宗了。”

“哼,說的好聽。”

“誰知道他們是不願還是不能呢。”

“再說了,這也只是南宗這自封的什麼勞什子少族長的一家之言而已,他有證據證明自己說的就是事實嗎?”

“若事實真如他所說。”

“這百多年來,北宗能對讓爵的南宗一直不聞不問?”

四周的爭論漸漸發酵。

但在大多數心向北宗的人心裡,大抵還是不願相信的。

而願意相信的人中。

憑藉他們那短暫的家族傳承,又時逢北宋金人和元朝,再到如今的大明三次漢土的崩離,帶來的遺禍不僅是禮崩樂壞,還讓太多太多的事實無從考證。

孔訥站在人群中央和孔議對立。

是否要承認這段史實讓他頗為糾結。

一旦他不承認。

天知道他面前這滿臉微笑,翹首以待的孔議是否有實證以為後手。

若是承認。

毫無疑問,從道義和傳承上,他便要天然的弱上孔議幾分。

此行南下的最終目標,四書五經釋意校訂的功勞,只怕也要被南宗子弟分去大半。

這是兩頭為難。

然就在孔訥為難之際。

一個人的出面,終於讓這段史實得以落地。

宋濂站了出來。

面向所有人,擲地有聲道:“諸位,吾修著元史,確實在元人留下的記錄中看過此事。”

“一百多年前,第五十二代衍聖公孔洙,作為天下士人公認的孔家大宗,以"讓爵"之舉,挽回了曲阜孔氏的聖裔尊嚴,以餘生之力維護江南儒學、南宋理學的文化環境,保護淪為元朝第四等人"南人"的江南孔氏及眾多儒子免遭歧視迫害。”

“就連元世祖也敬佩其德。”

“生前未再立衍聖公。”

“直至孔洙病逝若干年後,繼位的元成宗才重新確認和賜封衍聖公。”

“至此,孔家大宗才算重歸曲阜。”

“而關於南宗之後記錄,元史只錄有寥寥數筆。”

“南宗失爵之後,地位日衰,一度猥如庶氓。”

面對出面作證的宋濂,在場無一人懷疑這話的真實性。

無論是他自身德行。

還是他曾為太子師的超然地位。

加之整個元史就是宋濂所主持撰修,要不然,他也不會有太史公之號了。

周圍賓客在看孔議的眼神中,已經完全沒有了猜疑,而是感慨與敬佩。

在那樣的處境中,還能堅定的為孔家傳承找到出路,勇於冒著南宗族人的不理解,以及後人的非議,堅定的辭讓衍聖公之爵。

孔洙之名,值得受世人之敬。

而這些因為失去爵位而遭淪難的南宗子弟,無疑也贏得了賓客們的好感。

能夠面對那樣的困境,一直頑強傳承到今天。

並且遵循祖訓,詩書傳家,成長為如今這般風華正茂的年輕才俊。

這些南宗子弟,無愧聖人嫡傳之名。

聽完宋濂為南宗出面正名。

孔訥也不必再為兩頭為難的選擇所煩憂了,唯今能做的,無非就是將北宗聲譽的損失降至最低罷了。

心念急轉直下。

孔訥毫不猶豫,偏轉過身,遵照祭禮,向著南宗宗廟所在的衢州方向單膝跪了下來。

站在這個方向上的賓客都被嚇了一跳,連忙讓開道來。

孔議看著這一幕,眼神中也浮現一抹敬佩。

唯有孔訥身後的北宗子弟一時未轉過彎來,就聽孔訥一聲喝令道:“在我身後,隨我一同跪下。”

“敬南宗族祖。”

北宗子弟們都反應過來。

即便瞥見了南宗子弟們臉上難掩的振奮與驕傲,他們還是遵循了孔訥的喝令,排列在他身後,按照孔家一直傳承的祭禮,依次叩拜。

隨後,又領著北宗子弟,向以孔議為首的南宗子弟一同施禮。

“孔議族弟,此番四書五經的校訂,族兄想邀所有南宗子弟一同參加襄助。”

孔議領著南宗子弟再回禮。

笑著辭讓道:“族兄抬舉了,南宗百年來確實衰落,此番到來,也只是應了邀,帶族內子弟一同前來歷練交流。”

“還需向族兄多多請教。”

這一跪,一拜,一回禮之間,過往的恩怨糾葛,都在這躬身行禮間,化作前塵往事。

四周賓客的臉上都不覺得浮現了寬慰的笑容。

是啊。

這樣的孔家子弟。

才該是他們印象中有禮有節的聖人後裔的形象嘛。

即便分了家。

可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

友愛,互助,這才是符合如今人們對於親情的價值觀嘛。

那幾名被派到蘇州府來建立報社分社的幾名“骨幹”這會的筆桿子都快夾斷了。

這新聞要是登報。

還不得引起天下人的關注啊。

唯有道衍,在孔議侃侃吐露南宗過往時,面帶著幾分莫名微笑,悄然轉身離開了人群。

從孔家南宗來的那一刻。

這場孔家的“內鬥”,南宗就已立於不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