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牧的肩膀上坐著玄姬,葉寒舟牽著張牧的馬,二人一貓步入萬安縣。

入目是一片廢墟,四處都是殘垣斷壁,倒塌的房屋和焚燒的痕跡處處可見。

“白蓮賊入城後大肆燒殺搶掠,這些都是他們造成的。”葉寒舟輕聲說道。

張牧點點頭。

說起來也是悲哀,在張牧腦海中的絕大部分封建時代的農民起義軍,都和燒殺搶掠離不開關係。

真的是那些起義領袖小農階級思想濃厚,或者管不了嗎?不!他們都是有意的!史書上往往說殺官造反。

官才值幾個錢啊!最多算個起跑發令槍。

春秋筆法之下隱藏的,是害民!他們需要所有人手上都沾染血腥,需要所有人感受沒有王法之後人性的徹底放縱。

這人家裡有糧?搶!

這人家裡有錢?搶!

這人家裡有漂亮女人?搶!或許最開始那些參與者只是想活下去,但突然發現原來還有這麼個活法!

這些人臨死的時候,說自己回不了頭了。

不是的,他們只是上癮了!殺上癮了,搶上癮了,xx上癮了!不說別的,就說那些b社會大哥,帶著你出去砍人,你最開始或許害怕,或許心虛,結果發現沒人抓你,回來以後大哥甩你一臉美金,然後帶你去會所一條龍,早上起來發現旁邊躺著一直都舔不到的白月光。

你還能說啥?大哥,下次一定要喊我啊!主要是為了兄弟義氣!死?人死x朝天,不死萬萬年!

就是這麼個道理。

幸好,雷文英所部只是一支白蓮殘部,需要修整補充,才有所收斂,沒有對萬安縣下死手。

不然幾天功夫,足夠把這裡變成一座空城。

此時的縣城街面上,受到驚擾的百姓大多都關門閉戶,在家不敢外出,不時可以看見幾騎白馬義從正在巡邏。

“錢糧都拿到了嗎?”張牧偏過頭問道。

葉寒舟點點頭:“暫時都轉運到遠威鏢局,安排了一百義從在那守護。”

張牧打量了一下葉寒舟,沒有說話。

“俘虜白蓮匪兵總計四千六百七十七人,大約跑了小兩千人。”葉寒舟裝作沒看到張牧的眼神,繼續說道。

張牧嘆了一口氣,這兩千人也不知道又要禍害誰。

不過沒辦法,白馬義從一共也就六百五十人,衝鋒還可以,抓幾千人就有點為難他們了。

“人呢?”

“關押在城北糧倉,那裡安排了三百五十義從,還請了一千民壯協助看守。”

“喵!”玄姬喊了一聲。

葉寒舟難得一笑,道:“對,還有玄姬帶來了鼠軍也在幫忙。”

玄姬滿意了,尾巴晃了晃。

張牧拍了拍玄姬的腦袋,說道:“讓兄弟們再辛苦一下,魏先生帶的三千戰兵很快就到了,到時候他們會接手。”

這些匪兵的命運早就被張牧定下了。

潛淵山之前是天機山宗門,天機宗乃是道門,講究天人合一,所以潛淵山脈內部其實孕養了不少礦脈,綠毛龜甚至還畫了個圖。

只是張牧不捨得讓潛淵武寨的居民去挖礦,武寨暫時也不愁資源,這事就擱置了下來。

現在可好,白撿了六千多壯勞力!

張牧又和葉寒舟聊了些其他進城後的問題,不知不覺走到了縣衙門口。

縣衙門口站著五六名白馬義從看守,見到張牧,齊齊行禮,口稱見過寨主。

張牧擺了擺手,便踏步走入了縣衙。

……

縣衙還是以前的縣衙,入門便是公堂,其上高懸“青天在世”的牌匾。

張牧繞過公堂,後面是一進宅院,此時一個身著文士長衫之人正在廳外等候,見到張牧走近,連忙作揖道:“前大運七品縣令,不良文人聞浪見過潛淵山之主!”

張牧打量了對方一眼,對方大約三十歲左右,白麵長鬚,確實有些眼熟,便拱了拱手:“聞大人有禮了。”

“寨主言重,在下已然辭官,目前不是大運縣令了。”

張牧挑了挑眉,淡淡道:“放心,我查過你,算是個好官,我不殺!”

那聞浪自嘲一笑:“城破之時,在下以命殉國,死志可達上蒼,如今人未死,是我個人運道。國朝恩情已報,我與大運再無瓜葛了。”

張牧聞言,重新打量了一番聞浪,說道:“趙先生說與我是故交,不知交在何處?”

說著,張牧走進正廳,直接在主位上坐了下來。

聞浪也跟著走了進來,臉上浮現一抹笑容,道:“兩年前,城南酒樓,銀潮之議。”

張牧聞言,腦中仔細想了想,再看那聞浪,立時有了印象:“原來是你!”(詳見第一卷第57章)“正是在下。”聞浪輕笑道,“沒想到當初一別,再見面竟然是這番景象。”

張牧眼色柔和了少許,道:“當時先生就是要來接掌縣令的吧?”

聞浪搖了搖頭:“當時我乃是張首輔安排的採風使,遊走大運,了結新法之下的國計民生,形成報告,以供國策參詳。”

“那後來怎麼……”張牧想問怎麼成這裡的縣令了。聞浪眼神古怪地看著張牧,說道:“前任縣令突然暴斃,事後調查又涉及世家,這萬安縣就成了個燙手山芋。”

“而採風使本就是張首輔設定的預備縣令。”

“於是吏部的任命就到了我手裡。”

張牧聞言點了點頭,又問道:“閣下請我來,是想與我談什麼?”

聞浪站起身,再次作揖:“我有三個問題。”

“第一個,閣下可要長據縣城?”

張牧搖了搖頭:“我本是為救人而來,不過既然來了,就順便把這城也救一救。”

“救完了,我就要走了。這城,還是大運的城,你這官,還是大運的官!”

聞浪臉色不變,再次問道:“白蓮賊搶掠的本縣銀糧,寨主還不還?”

張牧輕哼了一聲:“我搶的是白蓮教,與百姓何干?”

聞浪面色一變:“銀錢可以拿走,但糧食,是全城百姓命之所在,大人若是不還,這城就白救了。”

“三成,只要三成就夠了。”

“我若不還,你打算怎麼樣?”張牧冷聲道。

聞浪面色一白,隨即苦笑道:“在下手無縛雞之力,能有什麼辦法?”

“國朝恩情已報,百姓敬仰未還。”

“無顏以對啊。”

說完,那聞浪竟然從口袋中掏出一柄匕首,朝著自己的心口扎去。

這番變化在普通人看來只在兔死鶻落之間,但落在張牧眼中卻漫長無比,張牧衣袖一甩,手邊的茶杯直接飛出,正好砸在那聞浪的手臂麻經之上,聞浪持刀的手一震,手中匕首哐噹一聲落在地上。

“聞大人,你是在欺負我嗎?”張牧問道。

聞浪本要彎腰去撿匕首,此時被上前的葉寒舟擒住,動彈不得,怒道:“我何以欺負你?”

張牧道:“白蓮教搶的糧食,你不敢問他們要。怎麼我搶了,你就敢要,不給還死?”

“死給誰看呢?”

聞浪再看張牧的眼神,有些鄙夷:“白蓮賊人困馬乏,勢必要洗腦傳教,招兵買馬,百姓還有一條從匪的活路。”

“我自然不用問他們要了!”

“你有潛淵山做依託,若是不還,百姓就真是叫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

“我自然要問你要了。”

“虧我見你部下入城之後紀律嚴明,秋毫無犯,以為你顧念鄉梓之情,有愛民之心,故而腆顏求見。”

“你既如此鐵石心腸,我也無顏再苟活。”

“你說,誰欺負誰?”

張牧聽著,輕笑一聲:“我聽說你之前就在棺材裡醒了,一直在裝死。這會怎麼又剛烈了?”

“你懂什麼!”聞浪不屑道,“我若清醒過來,白蓮教必然會逼我入教,以此壯其威名,更以我之名蠱惑百姓。”

“我雖不怕死,但家中尚有老母賢妻,焉能受我之累。”

“況且大丈夫存於天地間,豈可揹負從賊汙名!”

“如今見你之面,與那白蓮教又有什麼區別。速速放開我,讓我赴死!”

“哈哈哈哈……”張牧笑了起來,隨即道,“我現在改口你怕不信,寒舟,你說吧。”

那抓著聞浪的葉寒舟開口道:“聞先生,寨主剛剛是在試探你。”

“山寨早有決議,錢財山寨只取三成,當做此次出兵的獎賞。餘下的會有專人打理,用來撫養縣中孤寡。”

“至於糧食……我山寨不缺糧,全部留下!”

聞浪聽完,眼睛倏然睜大,一臉不可置信,他偏頭看向張牧,張牧點了點頭。

突然間,聞浪喊道:“不行!不能全部留下!”

這一下倒是把張牧搞蒙了,問道:“你什麼意思?我全留下都不行?”

說著,張牧擺擺手,示意葉寒舟放開聞浪。

聞浪輕快了一下身子,眼含深意地看向張牧,片刻後,他整理了一下剛被扯亂的衣襟,道:“此事稍後在下再向寨主解釋。”

“請寨主容我問第三個問題。”

張牧點點頭:“你問。”

只見聞浪深吸了一口氣,又吐了出來,目光陡然銳利,直視張牧——

“我觀大運,氣數將近,將失其鹿。”

“君,可有逐鹿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