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女大殿。

庭院深深,花木扶疏,繡閣精巧,雕樑飛簷。

深閨雅緻,木屏羅帳,簾幕低垂,花影搖曳。

人的悲喜並不相通,抱琴在門外站著如嘍囉,只覺得屋內的淺唱低吟非常吵鬧,另有心驚膽戰,生怕聖女大人叫她進屋參戰。

正驚慌著,淺唱聲戛然而止。

抱琴:“???”

什麼情況,這麼快,向左使就這點能耐?不會吧,他雖是積年老魔,但神通廣大,另有奪舍重生,十八九歲正是高歌猛進的年紀,沒理由這麼快就交代了。

咦惹,不過如此!抱琴和向遠有過三面之緣,每一次,向遠都有不同的身份。

第一次在玉笙坊,抱琴嗅出向遠身上的藥味,垂涎不已,不敢自己享用,綁了送至南疆,欲交給禪兒發落;

第二次在地龍堡郊外小院,禪兒綁了向遠押至南疆,向遠當時易容,抱琴不知真相,只當聖女大人閒來無事,找了個小白臉打發時間;

第三次,也就是今天,向遠搖身一變,原名靈光老魔,奪舍重修第二世,改名黃泉左使向問天,也是聖女大人的姘頭。

妖女嘛,和教內長老勾搭,屬於常規操作,沒什麼好意外的。

就是哪裡怪怪的。

抱琴身為禪兒隨侍,自恃對聖女有幾分瞭解。

黃泉道雖無明文規定聖女須為處子,然聖女之位非同小可,為黃泉母樹象徵,承載輪迴之重,理應以純淨為尊,聖潔為貴。

其身無瑕,不容半點汙濁,其神無垢,不容一絲陰翳,如此才能心無旁騖,神無雜念,與黃泉母樹共鳴,引動輪迴之力。

往大了說,聖女的聖潔寓意黃泉母樹不容侵犯,事關黃泉道信仰,若有褻瀆之舉,必然動搖黃泉道根基;

往小了說,關乎聖女自身修行,被外物侵擾,恐有情劫難渡,魔障難破,縱有輪迴洗去汙穢,心靈亦會留下破綻。

歷代聖女皆以守護自身聖潔為使命,不容絲毫懈怠。

前幾世都是如此,怎麼到了這一世,突然就想開了?屋內,禪兒又在獎勵向遠了。

禪兒一腳踩在向遠臉上,容顏嬌媚,眸光冷冽,居高臨下道:“好一個護道左使,好一個忠心耿耿,看你做的好事,玷汙聖女純潔,壞了黃泉道根基,其心可誅,其身可戮,死一百次也難以贖罪!”

向遠被無形之力,也就是小腳丫踩得喘不過氣,欲拒還硬,聲音顫抖:“屬下冤枉啊,好叫聖女大人知曉,我為護道使者,護道本就是分內之職,還望聖女明察秋毫,還屬下一個公道。”

言罷,翻身而起,繼續護道。

半晌後,禪兒趴在向遠懷中,指尖纏繞青絲,慵懶道:“相公,禪兒的便宜師父是什麼意思,我和錦瑟是不是被她算計了?”

“大膽點,就是被她算計了。”

向遠眉頭一挑:“這事我有經驗,我師父缺心眼就曾算計過靈光,你我的情況大抵相似,只不過,你這邊比我還要複雜一些。”

“相公的意思是,這兩位師父各自算計的時候,提前打過招呼?”禪兒頭腦精明,立即抓住了重點。

只靠她自己修行,無論如何也扳不倒錦瑟,加一個向左使,情況又不相同。缺心算計靈光,道主順水推舟,二人聯手演了一場戲,將靈光的元神送到了向遠面前。

一步步推演至今,錦瑟成盒。

“不,這個計劃變數太多,也太牽強,與其說算計,倒不如說是算到……”

向遠有理有據分析起來,如果是算計,牽扯的東西可就太多了,比如閻浮門,再比如浮光流影、劍鞘、一次次的血池機緣等等。

這些機緣,但凡少一個,向遠都不是錦瑟的對手。

如果全都是算計,道主也別住棺材板了,直接住天上,她完全有這個資格。

退一萬步,道主憑什麼認為他向某人能得到閻浮門,又憑什麼斷定禪兒一定會愛上他?再者,在錦瑟的計劃中,禪兒還要再發育兩三年,提前找上禪兒,是因為向遠殺了阿娜黑顏,錦瑟怕夜長夢多,才有了突然襲擊。

不確定的變數太多了,且環環相扣,容不得半點紕漏,絕不是算計能解釋的。只能說道主卜算時,看到了一條有利於自己方向,權衡利弊,並順勢推了一把。

之後啥也不用幹,坐享其成。

向遠非常確信,自己只是一個外來者,即便沒有他亂入,道主也有撲稜逼。

硬碟聖女可不是說說而已,錦瑟註定要死,輪迴古鏡也註定要落在禪兒手中。

說到這,向遠攬住禪兒,小聲道:“這些算計不必多想,關鍵是你聖女的身份由來,錦瑟不差,稱得上優秀,但道主不認為她是個合格的聖女,而你……你也說了,你與聖女秘法‘輪迴往生經’頗為契合,黃泉母樹的確是無根之木。”

禪兒緊皺著眉頭,跟著分析起來:“不論錦瑟教給禪兒的秘法是否修改過,禪兒都能召喚真正的黃泉母樹虛影,是這個意思嗎?”

“嗯。”

向遠點點頭,禪兒生來就是黃泉道聖女,道主培養錦瑟,是作為禪兒的一塊墊腳石。

錦瑟留下的六世身軀、輪迴古鏡都是證明。

“那禪兒的身世……”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既然你註定是黃泉道的聖女,為何會是銀月宮的弟子,銀月宮又為何覆滅?”

向遠以前是不信命的,但都修仙了,信一下也無妨:“錦瑟能夠得到你,絕非巧合,可惜她走得太快,我當時若冷靜點,留她一命為奴為婢,情報充足的情況下,肯定能推理出真相。”

“哼!”

禪兒扭頭看向一旁:“相公說了半天,無非是錯殺了美人,現在追悔莫及。”

你這個小醋罈子,說正事呢,怎麼又翻了?懂了,相公已經兩個時辰沒哄禪兒開心了。

這就哄!向遠花言巧語哄了片刻,知道禪兒喜歡聽,一堆肉麻的情話奉上,直把禪兒聽得芳心大悅。

一個高興,就要拉錦瑟出來助助興。

拉倒吧,你也就嘴上說得厲害,我真敢抱她一下,你又不樂意了。

向遠翻翻白眼,不予阻止,靜等禪兒把錦瑟放出來參戰。

果不其然,並沒有。

見向遠全無拒絕的心思,甚至還有些小期待,禪兒小臉氣成包子,狠狠一口咬在了牙印上。

耳鬢廝磨片刻,禪兒不知想到了什麼,說道:“禪兒現在是黃泉道聖女,相公為護道左使,道主長年坐鎮輪迴,少有露面,門中以你我為尊,相公就不想借身份之便做點什麼嗎?”

“這話該我來說才對,道主讓你好好修煉,莫要留戀兒女私情,更不要虛度光陰,你倒好,進門就把我推……”

向遠話到一半停下,擺事實,講道理,妖女的確沒有虛度光陰。

她還怪聽話嘞!

“相公別唸了,禪兒不想聽這些。”

禪兒連連搖頭,懶得聽大道理:“禪兒的意思是,門中雖以你我為尊,但左冷邪太過礙眼,得想個法子把他除了,屆時扶植一個聽話的右使,有禪兒在旁輔佐,黃泉道以後就是相公當家做主了。”

“……”

拉倒吧,你那是覺得左冷邪礙眼嗎,你就是想把我拴在身邊,讓我哪也不許去。

這算盤打的,算盤珠子都崩向遠臉上了,他豈能不知。

“相公,你說話呀!”

“沒什麼好說的,絕無可能!”

“這爛慫黃泉道素有嫌名,行事詭譎,與正道格格不入,在這當家做主作甚,怎麼說我也是個正道少俠,豈能和這些邪魔歪道同流合汙!”

向遠臉色一正,接連便是道德高地的指指點點,什麼山門教誨,以斬妖除魔、匡扶正義為己任,什麼血性傲骨,不會因一時權勢而動搖,閨房內充滿了冠冕堂皇的空氣。

呸,你就是想那個臭娘們!得了禪兒的身子,又開始惦記她的身子!禪兒咯吱咯吱磨牙,琢磨著如何拴住向遠的心。

首先可以確定,她不會做飯,最多會下面,拴不住向遠的胃,廚藝這個方向是沒指望了。

其次,琴棋書畫也就略懂……

捋了捋,禪兒突然想到了一個好點子,摸出輪迴古鏡,便要放錦瑟六女出來助陣。

但一想錦瑟傾城之容,皎月之貌,五世之身各有千秋,均是人間絕色,把她們放出來,多少有點廢相公。

萬一相公沉迷邪道,變得對她愛答不理,那樂子可就大了。思來想去,終究不妥,冷哼一聲,傳音屋外,讓抱琴進來伺候更衣。

抱琴低眉順眼推開屋門,見室內香爐輕煙嫋嫋,散發淡淡檀香,還混雜著一些奇怪的味道,她也不敢說,也不敢問,小心翼翼來到床邊。

禪兒剛經風雨之亂,媚眼如絲,盈盈如水,嬌柔便如雨後之花,被雨露精心澆灌過。

抱琴望之口乾舌燥,心跳有些加速,不敢再看,低著頭服侍聖女大人更衣。

邊上,向遠扯來床單蓋住要害,沒敢蓋太多,維持積年老魔見過大風大浪的體面威嚴。

別說,以他倆精湛的演技,加上道主背書,糊弄抱琴不說綽綽有餘,但絕對信手拈來。

反正在抱琴眼中,禪兒一直是輪迴多世的聖女,向遠也就看著臉嫩,十八九歲的外貌,內在是老魔頭的魂魄。

說起來,算上穿越諸多世界的時間,單是天妖界就待了七個月,向遠今年確實有十八了。

他沒刻意計算過,穿越的世界太多,每個世界停留的時間也都不短,可能都有十九了。

禪兒與他同齡,小三個月,十八芳華,嫵媚初成,無須演技加成,本色出演就是一個妖女。

禪兒穿戴好衣物,鏡前梳妝,餘光瞥了向遠一眼,輕哼道:“抱琴,還愣著幹什麼,為向左使更衣,他脾氣邪性得很,怠慢了他,以後少不了你好果汁吃。”

這不太……好吧!向遠心頭直呼不可思議,禪兒吃飽喝足,居然捨得勻一口湯給侍女抱琴,這還是他認識的妖女嗎?

他嚴重懷疑禪兒被悶棍打昏了腦子,迷迷糊糊還沒清醒。

不是向遠調侃禪兒佔有慾太強,事實的確如此,妖女真有這麼大方,豈會容不下蕭令月,就說前段時間,小洞天的時候,早把錦瑟她們幾個搬出來代勞了。

稍加思索,恍然大悟。

禪兒這是想把他拴在身邊,使了個美人計的法子,不想派大仇人錦瑟,所以讓受氣包抱琴執行任務。

笑死,就不信你這個小醋罈子真能忍住。

果不其然,向遠在抱琴的服侍下換好衣服,剛握住小手,還沒怎麼樣呢,禪兒便醋意大發,怒斥抱琴粗手粗腳,不懂規矩,惡語相向將人趕了出去。

樂.jpg房門緊閉,抱琴站在屋外委屈極了,屋內向遠爽朗的笑聲,蓋住了禪兒咯吱咯吱的磨牙聲。

————

時間一晃,便是十月。

西楚邊陲,奉先縣,啞巴屯。

上週遺蹟位置,空間盪開漣漪,向遠一步從中踏出,默默計算了一下距離,總結挪移空間的經驗。

順便瞅了眼僵前輩,確定對方還在土裡埋著,這才一步踏出,去了自己在奉先縣的小院。

功至化神,脫胎換骨,真氣化液,真元凝聚,不僅肉身活性強化,可斷肢重生,還有挪移空間,將天地法理化為己用,凝練法寶的諸多好處。

向遠的根本功法為無相印法,天地法理化入自身,自己就是一件如意隨心的法寶,不會再另外鍛造法寶。

若是覺得兩手空空,幹架時缺少應變的手段,更簡單了,撿別人不要的法寶就好了。

前輩高人們看似蠻不講理,一個個很不好說話,實則不然,只要你講明道理,把話說清楚了,前輩高人們肯定願意割讓法寶。

比如錦瑟,被禪兒的夫君說服,交出輪迴古鏡還嫌不夠,把自己的六世身軀一併送給了禪兒。

是吧,前輩們還是很通情達理的,溝通是存在問題,才造成了前輩高人不講情面的誤會。

向遠在黃泉道待了一個月,借貴寶地鞏固自身修為境界,又借悟道蒲團和禪兒同參大道,關於陰陽之勢的理解又有精進,順便請教了挪移空間的法門。

他初學此法,尚未熟練,經常出現把握不準距離,走回頭路的情況。

還是要多練。

向遠對黃泉道內部的情況並無興趣,天下這麼大,他想去看看。

而且,經濟泡沫不能再拖了,以防釀造更大的危機,必須立刻戳破。

向遠知道禪兒的心思,一旦他離開黃泉道,妖女勢必會主動找上蕭令月,師姐長師姐短,蕭令月一怒之下,以後也不會再和他有所往來。

所以出門前,向遠狠狠教訓了禪兒一頓,算算時間,現在還在昏睡之中。

時間不等人,爭分奪秒,向遠盤膝坐榻,手握玉璧,撥通蕭令月的號碼,並祈禱玉璧有佔線的人性化服務。

“快點接,千萬別像前幾次那樣……”

一炷香後,蕭令月接通電話,光暈門戶暈開,板著一張威嚴滿滿的俏臉走了出來。

臉色臭臭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未婚夫被妖女抓走當星怒力了。

看到蕭令月到來,向遠狠狠鬆了口氣,只要趕在禪兒之前見到蕭令月,節奏落在他掌控之中,一切都還來得及。

接下來,就該看他的操作了。

“師弟,相見所為何事,你找到禪兒妹妹了?”

何止是找到,都找進去了。

向遠心下吐槽,給了蕭令月一個尷尬笑容:“找到了,幸不辱命,按照師姐你的意思,已經把禪兒追了過來。”

“真的?!”

蕭令月大喜,繼而狐疑道:“老實交代,你和禪兒妹妹說了什麼,她為什麼會回心轉意?”

女兒家的心思,女兒家最懂,涉及感情,只有剪不斷理還亂,蕭令月暗忖禪兒的心思,沒理由去而復返,定是向遠花言巧語,給了禪兒什麼虛假的承諾。

豈有此理,禪兒這麼可憐,你怎麼能騙她!蕭令月這麼想著,患得患失的一顆心緩緩落下,而怒視向遠,讓他老實交代清楚。

她不想禪兒一個人在外漂泊,又捨不得將向遠讓出去,找不到兩全其美的辦法,便把難題甩給了向遠,也非常清楚,向遠若無鬼話連篇,騙不回禪兒回心轉意。

當然,這些是不能說的,屬於女兒家心裡的小算盤。

總而言之,一切都是向遠不對,誤會了她的意思,日後禪兒怪罪,是向遠胡亂許下諾言,不影響她們姐妹情深。

計劃通.jpg眼下,蕭令月只向遠究竟許下了什麼諾言,只要不是太離譜,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甩幾天臉色,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師姐,此次南疆之行說來話長,不知你發現了沒有,師弟我已經化神期了。”

還真是!蕭令月美眸放光:“恭喜師弟修為大進,勤修不輟,他日必成大器。”

“……”

“師弟為何神色不虞,可是哪裡出了岔子?”

“說來話長,師姐你坐下來邊喝邊聽。”

向遠嘆了口氣,愁容滿面推開右側衣襟,見蕭令月扭扭捏捏不願上前,跳下坐榻,將人抱在懷中。

蕭令月矜持推搡了兩下,這才‘不情不願’開始進補。

理所當然地,餐桌禮儀不可廢,她的吃相一直非常文雅。

師弟好香啊!血藥又有大進,蕭令月補了兩口就有些上頭,趁她迷糊,向遠果斷開編:“師姐,你聽我解釋……不是,你聽我慢慢道來。”

“師姐可還記得,很早之前我和你說過,禪兒是黃泉道聖女,絕非銀月宮弟子,當時還要和你打賭來著。”

“是有這回事。”蕭令月含糊道。

“我得承認,是我草率了,禪兒當時的確是銀月宮親傳弟子,不是什麼黃泉妖女。”

“果真如此!”

蕭令月停下補藥,笑著對向遠道:“師姐說什麼來著,禪兒那麼可愛,絕非邪魔妖女,是師弟你一直對她抱有成見。”

你自信滿滿的樣子和禪兒何其相似!話說回來,你倆是怎麼把彼此腦補成截然相反的性格的?還有,趁現在還能笑出來,抓緊時間多笑一會兒。

接下來全是猛料,你哭都來不及!

想到這,向遠緊了緊手中的腰臀,帶入些許傷感的語色:“銀月宮覆滅後,禪兒被黃泉聖女錦瑟養大,她的朋友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