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一人回到家,客廳里居然燈火煌煌,母親巍巍坐在當中,表情僵澀難看。

我倦於應付,剛想躲回自己的房間,從一大簇滴水觀音旁卻站起來一個女人,悽然叫道:“芷語。”

竟然是斯琴,她穿著一件灰色的薄風衣站著,腰間衣帶弱弱一系,像個衣服架子,幾月沒見,她明顯瘦得不像樣了。

因為和徐心白的糾葛,我心事繁倦,斯琴隔三岔五的糾纏早已讓我不耐其煩,現在更是找到家裡來了,我倦怠地開口招呼:“你怎麼來了?”

斯琴還沒開口,母親先氣沖沖地站起來,面前這個叫斯琴的女人,在她心中怕早已是搶走女兒的仇人,她一直沒見過她,只能對著這個名字憎恨了那麼多年,如今女兒好不容易回到身邊,她倒好,竟敢又糾纏上門。

斯琴剛進門做完介紹時,她就毫不客氣下了逐客令,沒料這卻不是個面薄的女人,她就安然坐在自己家中等女兒,和自己僵持了快一個晚上。

“我有事要和你談談,可一直聯絡不上你,所以,只好……”

斯琴神色頹靡,說話有氣無力。

“媽,你先去休息吧。”

我低聲勸阻著怒氣未息的母親,我低落的神情讓母親察覺到異樣,她像是不敢再刺激到我,把倒好的一杯水塞進我手中,最終閉上了嘴,卻恨恨瞪了斯琴一眼,順帶用餘光警告了她的女兒。

“你坐吧,我媽她就這樣,你不用太在意。”我把水杯遞給斯琴,坐了這一晚上,母親硬是沒給她半點好臉色。

斯琴喝著水,忽然淚就跌進了杯子,她盯著大理石几上的一隻小玻璃魚缸,幾尾小熱帶魚遊得正歡。

母親喜歡養魚,卻不太懂養魚之道,前些天買了幾尾大的魚放在大魚缸裡,結果有好些小魚被吃掉,所以她撈出了倖存下的小魚另養。

斯琴悽惶道:“我明天就要回美國了,你不接我電話,所以我只好過來找你,想跟你道個別。”

最後兩個字,她說得凝重苦澀。這讓我有些意外,斯琴今天找到家來本就覺得突兀,她道出原因之後,我已明白了她下的決心。

我們其實早在她穿上別人的婚紗之時已然決裂,回國後的糾纏,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

該去的終將去了,早沒有什麼值得留戀,於是我釋然道:“你想明白了就好,回去好好過日子,周先生是個不錯的男人。”

斯琴把頭埋下去,極力忍住哭泣,終於到了這一天,我不能說自己心裡沒有傷感,畢竟她佔據了我情感中最美好的部份,那麼多年那麼多的回憶,放下了,我就只情願記得當初的美好。

然而傷感歸傷感,對於回不去的過去,強求只能毀掉一切。我勸道:“你哭什麼?這樣,對我們不都是一種解脫麼?”

“不是的,我回去是因為——吉米生病了,他得了白血病,需要我回去照顧。”斯琴捂住臉,已泣不成聲。

我呆住了,吉米,斯琴的兒子,我在他剛出生時只見過一面,皺巴巴的,害著嬰兒黃疸,醜得像只毛毛蟲。

之後,他便在斯琴發來的無數張照片上一天天長大,他彷彿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我的生活,我是吉米名義上的乾媽,卻並不熟悉他,在我腦海裡,他永遠只是那個張嘴嚎啕的小蟲子。

在他沒有出現之前,他就蹲在我和斯琴的宿命裡了,等待著我們,像只怪獸毫不留情地吞掉我和斯琴永遠也無法到來的未來。

這個訊息讓我震驚不已,不由伸手去抱住面前這個幾近崩潰的女人。

斯琴是第二天晚上的飛機,送斯琴進了安檢,瞧著夾在人流裡的斯琴,我心下惘然,她孤單的影子終被淹沒了,此次一別,我們便山水不再相逢。

雖然曾經相愛,現在的她卻變成了我的一個傷痕,我輕鬆不起來。

斯琴走了,走出了我的生活,我們糾纏了十年的愛與恨,有那麼多的共同回憶和生命的交集,她這一走,我覺得自己的大部份生命已被她帶走了。

我以為她離開我的生活,我們就彼此可以得到解脫,而此時,我一個人站在機場外的街道上,聽著飛機低啞的哨音從我頭頂掠過,一頭躍入一望無際的夜幕。

當整個世界只剩下我一人,我感覺到自己像是被過去的時光完全地遺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