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安靜的茶室坐下,斯琴對著我的面孔泛起忍耐的酸意,她在街上看見了我和徐心白親密的情形,斯琴深知我性情的潔癖,和一個人能夠接近到如此的程度,想必其中的交情並不簡單了。

她也許忘了,曾經我們的親密是何等的親密。

而她現在和我隔幾而對,除了陡然的悵惘,碎裂的傷痕早已結痂,只留些偶爾被慣性的記憶撩揭的癢。

她只是她,我也只是我自己。

“她是誰?”斯琴忍不住問。

玻璃球燈吊在頭上,雖只是點淡白的光,仍在斯琴臉上拉下深深的一片暗影。她的五官在這暗影中凹凸有致,甚至有幾分峻凌,她仍是那個喜歡操控一切的人。

這讓曾經的傷心事浪潮一般衝上我心頭,不過我笑笑,我不再是從前那個愛憎分明的我了,我只輕諷了她一句:“一個挺談得來的朋友啊,怎麼,你吃醋了?”

斯琴有些發窘,稍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狼狽,便迴歸正題:“其實,我結婚後,一直過得不開心,覺得對你挺內疚的,要知道那時候,我那樣做,對你真的是很殘忍。”

我的心突然煩躁起來,我等她一個解釋等了一個世紀那麼長,在一個痛苦的人面前,時間被延展了千萬倍,讓人無時無刻地咀嚼心碎的滋味,每一份疼痛都被無限放大,我在洛杉磯流落了無數個日夜,直到心死,我才選擇回國。

我心死了。她卻在這個時候對我若無其事給出一個夢一樣的解釋。曾經,她給我描繪的一個又一個漂亮的夢,彷彿就在眼前了,她又親手一個一個的戳破它們。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一切都過去了,我,也並不是以前那個林芷語了。”我的口吻是真實淡漠的,而我的內心還是被記憶裡的那份沉重的傷痛,刺得千瘡百孔。

真的一切都過去了嗎?我還深刻地記得,斯琴結婚的那一夜,我站在洛杉磯一家酒店的十幾層樓的視窗,無數次想一躍而下,在這座天使之城為感情尋找一種最後的解脫。

回憶的畫面猶若就在面前,我內心的痛在短暫的這一刻如同又重走過一遍,這讓我的心在暗中忍不住抽搐,我把目光直直落在左腕上的紫檀手串上,我強迫自己從一開始數起,一共十八粒,很快就可以數完,但我可以無限的迴圈,直到自己被救贖。

“芷語,別騙我也別騙你自己了,我們過去的一切,你真的放得下嗎?為了忘記你,我做了那麼多努力,可是過得並不幸福,最後還不是要回來找你。你就不要自欺欺人了,原諒我吧,以後我會好好珍惜你的,把曾經虧欠你的,全都彌補給你,好嗎?”

斯琴忍不住探過身來擁抱我,在聞到熟悉體香的那一刻,時光彷彿回到了少女時代,我和斯琴在一起整整六年,那麼相愛,為了斯琴,我不惜和母親決裂,拋下一切追隨斯琴去了美國——

木苔香味很近了,讓人略有不適,我醒了過來,毫不遲疑推開了她,兩雙沉默相對的眼睛蒙著各自的悲傷,我一再提醒自己要控制住情緒。

可質問她的口氣還是夾雜上一星怒火:“你怎麼彌補我?你有丈夫有家庭,你難道有勇氣放棄這榮華富貴的生活?你難道敢跟你的家人說你是同性戀?你難道敢跟一個女人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你敢嗎?你不敢吧,那麼,你是要我當你的地下情人嗎?是想用這樣的方式來彌補我??——”

我的話並沒有說完,這和我在還有幻想的時候幻想和她重逢時想要傾訴的話迥然兩異,我的眼淚和斯琴的眼淚同時不爭氣地流了下來,我閉上了嘴,我覺得自己實在沒有必要浪費這麼多口舌。

突然的沉靜讓空氣凍結住了,斯琴有些意外我的剋制,她低眉垂眼道:“對不起,芷語,我能做到的只有這麼多了,你知道的,我......”

她突然又覺得釋然,悽悽笑道:“我知道你現在也和秦峻訂婚了,不久你也會步入家庭,到時你就會明白我的苦衷,我痛苦地掙扎過,可只有這唯一的辦法......也許等你有了家庭,我們,我們會更,更容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