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治突然單騎衝出,卻是因為他正要接應羅克敵三人返回楊府,突然發現落後的那名甲上掛箭計程車兵馬力一軟,身後追來的悍匪已經行將追上。

原來那馬股上也受了兩箭,隨著奔跑對傷口的撕裂,血也越流越多,那馬腳力自然是弱了。

唐治一見,想也不想,便提馬衝了過去。

羅克敵一見唐治迎來,不由大驚,失聲叫道:“大王,快退回楊府。”

他見唐治有越過自己的意思,回首一看,這才明白唐治的意思,急忙一撥馬頭,也返回了去。

那名士兵本以為就要被悍匪們亂刀斫死,卻不料汝陽郡王萬金之軀,竟為了救他迎了上來。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情激盪不能自已,當下把心一橫,心中只想,自己死不足惜,萬萬不可拖累了郡王,就想勒馬止步,死戰斷後,同時大叫道:“隴帥不必管我,你們快退回楊府,我來斷後!”

“趕緊滾回去!”

耳畔傳來一聲大喝,唐治已經裹著一股勁風,從他身邊一掠而過。

羅克敵隨即衝了過來:“快回去,莫要累事!”

那護衛馬力已然不濟,如果強要留下,唐治和羅克敵為了救他,只怕更難脫身。

想到這裡,那護衛眼含熱淚,衝向楊府大門。

楊府大門此時只留了半扇,楊友諒帶人守在門內,正在焦急地看著外面。

另一名護兵見大王竟要親身斷後,勇氣倍增,也撥馬跟了上去。

只三騎,一帥、一將、一兵,迎著狂潮一般湧來的隴右悍匪們衝了上去。

就像三塊大潮中的礁石,悍然迎上了拍過來的滾滾巨浪。

大食寶刀猛然落下,迎面衝來的一個馬匪怪叫一聲,手中的馬刀也划著一個妖異的弧度向他劈來。

“鏗!”

兵器相交,二人這一刀都用了全力,而那馬匪的刀一路劈砍路上,已經有些捲刃,鏗地一聲響,竟然手上一輕,刀身被唐治手中一口精煉百鍛的大食寶刀一刀削斷。

“啊!”

那馬匪驚呼,將斷刀向唐治一拋,撥馬就想跑。

唐治微微一閃身,讓過斷刀,雙腳一踩馬鐙,大食寶刀順勢削過,刀身本來就有的弧度讓那鋒利的刀刃輕盈地掠過那個馬匪的頸部,一顆人頭被一腔熱血,頂得直衝出去。

血如泉湧,直噴上天。

殷紅的血雨之下,唐治揮刀,已經攻向第二個撲來的悍匪。

羅克敵和那名護兵也到了,三騎三人,將偌大的街道封得死死的,與猛撲上來的馬匪們對沖廝殺,一口口馬刀揮舞,不時有人慘叫落馬。

羅克敵和那護衛俱都著甲,唐治雖未披甲,但一身武藝不凡,只三人,一時竟如中流砥柱,將滾滾而來的馬匪大潮硬生生堵在大街上。

“退!”

唐治一聲大喝,隨著他的一聲大喝,左右路邊樹上,突然各自閃出一道人影,雙手頻頻揮動,什麼毒蒺藜、牛毛針、飛刀金錢鏢的,各式暗器呼嘯而至,卷向那些馬匪。

正與唐治三人纏鬥的眾馬匪紛紛中招,倒下一片。

唐治和羅克敵還有那個護兵趁機撥馬,逃向楊府門戶。

道路兩邊的樹上,那兩個拋射暗器的年輕人藉著樹枝的彈蕩之力,也在一棵棵大樹間彈跳著,逃向楊府。

這兩個年輕人正是暗中護衛唐治的小古和程蝶兒。

唐治來隴右已近一年了,如今開衙建府,手握重兵,便只留下了小古和程蝶兒貼身護衛。

至於老程老古兩個老爺子,被他留在了幕府,成為錦衣衛的兩大供奉。負責幫他訓練錦衣秘諜。

正所謂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

兩個老殺手那套玩意兒,包括他們的潛行術、匿蹤術、易容術等,簡直就是天生給錦衣秘諜這種組織配備的。

那些錦衣秘諜也不必學到他們這麼高明,如果一批錦衣秘謀,每人都能學個皮毛,這支秘諜力量對唐治的作用,就遠比兩個貼身老殺手強上千萬倍。

楊府大門內,一隊隊家丁正步履矯健地登上牆頭。

他們拿著獵弓,持著長槍,抬著火油桶。

楊府的牆又高又厚,雖然比不了城牆那麼誇張,厚度也不及城牆那樣可以馳馬,但是四個戰士並肩奔跑也跑得開,足見楊家府牆之堅厚。

在那府牆四角,甚至建有外型是做了觀光美化效果的箭樓。

一見唐治等人退回楊府,楊友諒終於放下心來,待他三人一退進去,高大厚重的大門便砰然關閉。

合抱粗的門閂,在十個粗壯家丁的舉抱下,“轟”地一聲壓進了閂道,兩側石牆上有個坑洞,門閂一竄,兩頭正抵進坑洞裡,緊跟著,又有四隊家丁把著四根圓木衝來,將四根大木抵在了包銅的大門上。

如此一來,除非把這一面牆都推倒了,否則是別想撞開這道大門了。

可楊府的牆,厚到可以供四名士兵並肩奔跑。

馬匪們衝到了府前,不等他們勒馬停住,牆上的楊府家丁就開始用獵弓亂箭攢射,用一瓢瓢火油,用大勺兒舀了,在火把上一飄,潑出去的便是一淌子流動的烈火,燒得猝不及防的馬匪慘叫連連,變成了火人的滿地翻滾。

後邊的馬匪見狀不敢再靠近,馬上取下弓來,向楊府中胡亂射箭。

院子裡,一枝枝拋射進來亂箭四處落下,一些來不及躲避的家丁頓時中箭,被人七手八腳地搶了回去。

楊友諒引著唐治,從抄手遊廊下向後面走去。

那箭矢從高牆外射落,極少能射到廊下的,走的倒還不算狼狽。

中庭裡,看到去而復返的唐治,楊家老太爺和各方重要人物都迎了上來。

“來的是馬匪!”

唐治不等他們詢問,便已說出了他們最關心的問題。

韋琮驚疑道:“馬匪?他們怎麼敢進攻渭州?”

唐治道:“應該是不只一路馬匪,也就是說,現在尚未被剿滅的幾股馬匪,應該是部分或全部聯手了。”

人群中,便有些人心生怨意了,雖然他們沒有說出口,但是看向唐治的目光,已經有些不遜。

隴右馬匪橫行,對這些門閥世家來說,其實並不是壞事。

因為有這些馬匪的存在,隴右商貿才集中在他們這些有實力的豪門大戶手中,隴右地方百姓極少有能混出頭來的,其中最出色的最後也不過如龍傲天一般,結一個寨子,如果沒有依附豪門,過的日子也不算如何舒服。

而西域包括鬼方、吐蕃的商賈,更是不敢深入隴右,只能將他們的特產在邊陲轉賣給這些世家,大頭的利益被這些世家賺了去。

所以,唐治嚴厲打擊這些馬匪,是繼稅政之後,又一樁損及他們利益的事情。

而今,馬匪們走投無路,鋌而走險了,害得他們被困於此,他們自然不會怨恨那些馬匪膽大包天,而是怪罪到了唐治頭上。

楊老太爺白眉一聳,沉聲道:“不要說幾股馬匪聯手,就算一股馬匪,想要打到我渭州城下,也非易事。如今他們都進了城了,我們都不知道,如果不是因為邊塞烽燧點起狼煙,使得我們提前有了警覺,現在已經被他們衝進府來,怎會如此?”

唐治微笑道:“這個,的確是個問題,等此間事了,我倒要問問秦州總管,也許,他能給我一個答案。”

渭州城是在秦州總管轄下,秦州總管就相當於這一片兒的軍分割槽司令,這樣龐大的一支馬匪隊伍居然堂而皇之地攻進了渭州城,但是官方卻始終沒有訊息示警,秦州總管自然難辭其咎。

唐治作為隴右節度使,要追究他的責任,那是必然而然的事情。

楊老太爺聽唐治說到這裡,不禁認真地看了他一眼,見唐治一臉淡定,毫不慌張,忍不住道:“唐節度有把握退卻賊兵?”

唐治道:“我在城外,有兩衛兵馬,約兩千人上下。如果馬匪全部聯了手,約一倍於我的護衛,不過馬匪雖然彪悍,我也不信他們抵敵得了我苦心打磨的正規軍隊。他們隨時可以趕來赴援。

更何況,本王還另有兩衛兵馬,現在就駐紮在鄣縣,最遲明日午後,就能抵達渭州。秦州總管,除非他已經死了,或者是反了,否則最遲明天傍晚或後天一早,也得給我抵達渭州。”

唐治說到這裡,語氣頓了一頓,道:“只不知楊家能否守到最多午夜時分?”

楊老太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沉聲道:“節度放心,馬匪再如何悍勇,我楊家這座宅院,至少也可以守到明天正午!”

唐治笑道:“那樣的話,就沒有問題了。”

楊老太爺轉過身,看著各方賓客,提高嗓音道:“諸位,都是為了老夫的壽誕而來,是我楊家的貴客。你們既然進了楊家,你們的安危,楊家就該負責,也一定能夠負責。

方才唐節度的話諸位也聽到了,你們只管安心住在這裡,只要我楊家還有一人在,必定保證各位貴客的安全!”

在場眾人聽了唐治和楊老太爺的話,心神安定了下來,連忙紛紛向楊老太爺示意,他們是如何的處變不驚、莊敬自強,擁有山崩地裂,面不改色的心性修養。

賀蘭鏑等人更是按捺不住,道:“楊老太爺,咱們關隴,人人尚武,誰還提不起刀,舞不動劍了?不如我們也上莊牆共同禦敵吧?”

楊老太爺傲然一笑,道:“楊家還在,哪有讓客人披掛禦敵的道理,諸位不必擔心。楊家的人,都給我聽了。”

楊家眾人肅然應諾。

楊老太爺道:“你們十三以上,五十以下,不論男女,俱都披掛起來,各自負責一隅,統領家丁,一定要把這幢宅子給我守得嚴嚴實實的,不許放進一個馬匪,誰的地段兒出了紕漏,自己去祖宗祠堂請死!”

楊家男女轟然稱諾,立即紛紛散去。

眼見楊家如此家風,唐治也不禁肅然起敬。

楊老太爺吩咐完了,伸手一把唐治的手臂,呵呵笑道:“節度既然一時走不了啦,不如再入廳中,陪老夫飲上幾杯。”

楊家老太爺如此風範,令唐治也為之心折,便欣然笑道:“好!那唐治便陪老壽星喝個開心,諸位,同去!”

說完,唐治挽起楊老太爺,二人徑往廳中,寬坐飲酒去了。

一見二人如此氣度,眾人心態頓時平穩下來。

楊府外,越來越多的馬匪嘯聚而來,將楊府圍得水洩不通。

但是大堂之上,壽字之下,眾人卻是紛紛就座,杯籌交錯起來。

不消片刻,兩廂廊下,絲竹雅樂竟也隨之奏響。

一牆之隔,內外兩個世界。

只是,歡聲笑語中,盧氏父子卻是滿腹心事。

他們沒想到,那些馬匪竟然幹出這麼大的一樁事兒來,竟然奇襲渭州城,困了楊府。

如果,唐治死在這些馬匪手中,那該多好?

可,這些馬匪殺人不眨眼,一旦衝進府來,又豈會放過我盧家?

父子二人隱隱覺得,馬匪的突然出現,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天大的機緣,只是如何利用這機緣,一時卻是想之不透。

夜色越來越深了,楊府外面的馬匪們已經點燃了火把,一支支火把,宛如一顆顆璀璨的夜星。

郭緒之和袁成舉領著人馬,自西城而入,此時業已衝到楊府前的那條十字大街上,與馬匪們短兵交接了。

只是夜色已然昏黑一片,雙方既不清楚對方有多少人,又因為街道、建築的影響,無法對自己的人進行有效的統一排程指揮,戰鬥一時膠著在了那裡。

遠處,一幢高樓,高樓之上,顯宗鬥院院主傅蘭辭負手看著楊家大宅外流動的星星點點的火把,聽著隱隱傳來的廝殺之聲,輕輕嘆了口氣。

“吐蕃人真是混賬,偏偏在這個時間闖進隴右,驚動邊軍,點燃了烽燧。若不是他們驚動了楊府,馬匪奇襲入城,此時已經在楊府大開殺戒了。”

在他身後,隱隱地站著幾人,習慣性地隱於暗影之中。

其中一人道:“楊家實力不弱,守得風雨不透。馬匪慣於野戰,不擅攻堅,恐怕短時間內,攻不下來。”

另一人道:“但時間一長,救援兵馬就到了。”

傅蘭辭緩緩地道:“把咱們的人,派上去。挑那些底子乾淨,找不出來歷的,冒充馬匪,務必把楊家的防禦,撕開一道口子!”

“是!”暗影中,先後有兩道身影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