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神都,街頭行人比其他時節少了許多。

草木一片凋零,唐治離京時一派繁華的南市,都有過半的商戶停了業,門扉不開。

不過,走下爬犁的小古和程蝶兒,卻發現當初他們吃牡丹餅和羊肉湯的那家店鋪還開著門,大鍋架在門前,羊肉湯的香氣遠遠飄來。

賀蘭嬈嬈在第一架爬梨上,最先上了岸。

等唐治等人陸續上來,賀蘭嬈嬈便道:“三郎,狄姑娘,我得先進宮去了。”

唐治笑道:“好!你去你的,反正咱們兩家毗鄰,想聚隨時能聚。”

賀蘭嬈嬈乜了他一眼,轉而對小高公公道:“公公可要與我一同進宮?”

小高公公陪笑道:“大王身負要職,咱家行路緩慢,就不耽擱大王的時間了。”

賀蘭嬈嬈頷首道:“好,那我去了。”

她等人的工夫,狸奴已經去南市裡尋了個車伕來。

賀蘭嬈嬈急於返京,坐著爬犁回來的,馬匹自然落在了後面,所以得僱輛代步的車子。

她便與狸奴上了車,再向眾人招呼一聲,便驅車急往宮城方向去了。

狄窈娘要回狄府,而狄閣老現在都搬到五環邊兒上去了,唐治在二環,南市在四環,大概就這麼個位置,兩人不但不同路,還要反向而行。

窈娘只好與唐治依依作別,帶著小桌子等六個家將、兩個丫環,僱了幾輛代步的車子回狄府去了。

冬日裡,腳伕們的日子也不好過,一瞧這一行人都是豪客,其他腳伕不等去問,已經紛紛迎了上來。

唐治和小高公公作別之後,帶著他的隨從也僱了幾輛車子,便向汝陽王府去了。

小高公公卻不急,他看見路口有個老翁拄著個草靶子,上邊插著許多冰糖葫蘆,便興致勃勃地過去,先買了支糖葫蘆,咬得嘎嘣脆響的,這才笑眯眯地喚過一輛驢車,爬進了車裡去。

梁王府前,此時一行車駕儀仗趕到,在府前一一停下,文傲放下腳踏,攙著冀王唐仲平和韋王妃先後從車上下來。

梁王賀蘭三思已經得了信兒,與夫人急急從府裡迎了出來。

一見唐仲平,賀蘭三思便滿面堆笑地迎了上去。

從賀蘭曌那兒論起來,他們可是實打實的姑表親。

只不過這兩家親戚幾乎就沒有過什麼走動。

“冀王,哈哈哈,冀王,本王可是恭候多時了,終於把你給盼來啦。”

唐仲平也是滿臉堆笑:“梁王相邀,仲平敢不應約,哈哈哈……”

兩人這邊客氣著,梁王妃和冀王妃已經親親熱熱地挽起了手臂,二人家長裡短地嘮著,就像時常走動的實在親戚似的。

夫人外交,可比唐仲平與賀蘭三思熟絡的速度快多了。

……

皇家園林九洲池上,一片銀裝素裹。

椒房裡,一口口紅銅的火鍋,炭火極旺,讓整個椒房都溫暖如春。

這椒房是用花椒和泥,塗抹在宮牆上做保溫層的,保溫效果極好。

如今一群使相千金、豪門貴女坐在其中,人手一隻紅銅小火鍋,吃著涮羊肉,下邊燒著炭火,上邊冒著熱氣,整間宮室內暖洋洋一片。

其中一個姑娘較之別的姑娘不同,她沒有將蛾眉修得彎彎長長,一雙濃眉頗顯英氣,臉蛋兒圓圓,穿著一身男式獵裝。

因為這殿上太熱,她索性把那獵裝皮襖斜袒了一隻手臂出來,宛如一個胡人。

她吃東西也與那些細嚼慢嚥的使相千金不同,一箸子下去,就是一大筷子手切羊肉,沸水中一涮,再往蘸料中一滾,張大了嘴巴,便一口全塞了進去,吃的特香。

別人看了她吃的這麼爽快,都能大為提振食慾。

旁邊一位姑娘笑道:“萬安縣主,你今日怎還有功夫來九洲池玩,未在府上,候著你的公婆麼?”

那位男裝打扮的女子登時嚥了一下,趕緊抓起米酒,咕咚咚灌了幾口,順了順氣,瞪起眼睛道:“什麼公婆,咱可不曾許過人,你別胡說八道。”

另一位女子聽了便撇嘴道:“我說姍姍,你家要和冀王府聯姻的訊息,在京裡已經傳開了,今天你爹在府上宴請冀王呢,你還想瞞著我們不成?”

原來這一身男式獵裝打扮的女子,就是賀蘭三思的小女兒,賀蘭姍姍。

賀蘭姍姍面孔有些中性,頗有英氣,若穿了女裝,可能並不出色,但是穿了男裝,卻極顯俊秀。

這個喚她姍姍的,顯然就是與她關係比較近的,之前那位姑娘因為不熟,所以才喚她的封爵,萬安縣主。

如今這位姑娘要麼是與她地位相當,要麼是關係更熟,所以才直呼其名。

賀蘭姍姍瞪眼道:“小爺我前兩日一直在芳華苑狩獵呢,根本不在城裡,哄你作甚?你說……我被許了人家,當真?”

那賀蘭三思對子女還真是完全放養。賀蘭姍姍一個姑娘家,離開王府去城郊皇家園林狩獵好幾天了,他居然毫不知情。昨兒還想到後宅去找女兒叮囑幾句。

那姑娘道:“當然啦,我們都知道啦,聽說令尊是想把你許給冀王家第三子唐治呢?”

“唐治?唐……,哦,我想起來了,聽我娘說起過這個倒黴表哥。我娘說,他大我三歲,小時候在宮苑裡撞見,還被我打哭過呢。”

賀蘭姍姍翻了個白眼兒,道:“這麼個窩囊廢,想做我男人,哈!他也得敢要我。”

一位姑娘吃吃笑道:“萬安縣主,人家汝陽郡王現在可出息著呢,我聽關佳瑤說,汝陽俊王不僅英俊瀟灑,而且文武雙全,厲害的很呢。”

賀蘭姍姍撇嘴道:“你要說長相,嗯,他應該長得不賴,我娘說過,小時候,我就跟個假小子似的,唐治表哥倒像個秀氣的姑娘。不過,你要說他文武全才,哈!哈哈……”

賀蘭珊珊不屑地道:“自從他一家從放州回來,我倒是不曾見過他。但我見過他大哥二哥,就衝那兩個沒用的窩囊廢……,怎麼著,輪到他們家老三就能有出息了?”

“中山郡王、定陶郡王,一個能文,詩詞歌賦,出口成章。一個能武,一杆長槊,勇不可當,怎麼就窩囊廢了?”

一個聲音呵呵地冷笑起來。

“哦,我倒是忘了,萬安縣主的五位兄長,吃喝嫖賭,各有所長。按照萬安縣主眼中的俊彥標準,冀王府這三位公子,肯定是一無是處的。”

賀蘭姍姍穿著男裝時,容顏頗顯俊逸。但是此時臉色一沉,登時滿臉戾氣。

她惡狠狠地瞪去,一俟看清說話那人,便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呀。尉遲長英,小爺我點評冀王府三子,礙著你們尉遲傢什麼事兒啦,你誠心跟我過不去是不是?”

尉遲長英曬笑:“我跟你有什麼過不去的?我腿長,一步就邁過去了!”

賀蘭姍姍勃然大怒,騰地一下就從几案後邊跳了出來,拉開架勢,喝道:“尉遲長英,你出來,小爺跟你過幾招!”

她這一跳出來,與坐著的時候便頗顯不同了,原來,她個子比較矮。

這時她往殿前空地上一站,拉開一個打架的架勢,那形象……

大抵就與《東成西就》裡的周伯通有些相似。

“呵呵……”

尉遲長英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她男人,只能她欺負,旁人說她男人可不行。

尉遲長英挽著袖子,活動著手腕,不屑地睨著賀蘭姍姍,嘲弄地道:“看來,我是有些年頭沒揍你啦,忘了痛了是吧?長英嬈嬈打姍姍的童謠,也不記得了?”

賀蘭姍姍似乎一下子想起了什麼不堪的過去,原本滿是戾氣的神情,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怎麼說呢,她這是從小落下的毛病。

尉遲長英所說的嬈嬈,當然就是賀蘭嬈嬈。

這段故事簡單說呢,就是尉遲長英、賀蘭嬈嬈、賀蘭姍姍等等,是一群大院子弟。

賀蘭姍姍比較欠兒,從小撩貓逗狗的,喜歡撩閒。

但是這一幫大院子弟裡頭,卻有兩個比她更能打的大姐頭,一個叫尉遲長英,一個叫賀蘭嬈嬈。

這兩人兒誰也不慣她毛病,她一撩閒就揍她,可她又改不了撩閒的毛病,所以經常捱揍。

因此大院兒裡的小盆友們,就編了一首歌謠,其中第一句就是“長英嬈嬈打姍姍。”

從小落下的心理陰影,讓賀蘭姍姍一下子記起了被那兩個女魔頭欺侮的過去。

一見二人要打架,眾使相千金、豪門貴女紛紛湧上來,將她二人隔開,七嘴八舌便是一通勸說。

賀蘭姍姍就坡兒下驢,冷哼道:“小爺我今兒懶得跟你計較!我且回家去瞧瞧,要是冀王府真的登了門,看我不轟他們出去!”

賀蘭姍姍說完,就風風火火地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