滎澤縣誌記載:大周聖歷二年,丁未月,丁丑日,大暑。

是夜,四更,火作於棲遲碼頭。漕船、旅船、商船,焚燬者十三艘,燒殺客人、船工九十餘人。

據說,其實這場大火中被燒死的不只九十餘人,而是翻了一倍,一百八十多人。

但是,此等天災人禍,就算不是地方官的直接責任,可是死亡過百的話,也要貶官的。

所以,死者只有九十餘,必須九十餘……

可問題是,這其中有一船特殊的客人!

所以,訊息很快就報到了太初宮。

集仙殿上,龍顏大怒。

賀蘭曌都氣笑了:“六十七個提調的人,全都沒了?”

報訊入宮的那位快把腰彎到地上去了,看來平時沒少抻腿。筋長一寸,壽延十年嘛!

“是,是是。”

“棲遲碼頭這把火,一共只死了九十餘人?”

“是,是是。哦,公函上是這麼說的。”

賀蘭曌揚起了手中的奏章,差點兒摔他臉上。

忍了一忍,又緩緩放下了:“滎澤縣令、縣丞、主簿、縣尉降三級,貶瓊州、崖州!”

“是,是是。”

“下去吧!”

那官兒如蒙大赦,慌忙退出集仙殿。

賀蘭曌一句話,滎澤縣的一二三四把手,就去海口和三亞無限期旅遊去了。

賀蘭曌緊咬著牙根,嘿嘿地冷笑:“不錯,不錯,很好,很好,欺負老婦老眼昏花了呀,哈哈,好,好好好!”

李向榮和畢開旭齊齊彎腰,噤若寒蟬。

滎澤縣的棲遲碼頭,夜間發生了一場大火。

火災的原因,已不可考了。

因為,都燒光了,頂多有一些散落的舢板飄落在水中,都不知道它本來是哪條船上的,又如何查得清失火的原因。

這一場大火,因為當日碼頭上泊了太多的船,無法分散開來,所以損失慘重。

徹底燒燬的,就有十三條船。

而這其中,有一條船是朝野十分重視的,那就是載了從江南提調而來的六十七人的那條證人船。

如果這真的是一樁意外,賀蘭曌也不至於如此大動肝火。

可問題是,這條船上,六十七個證人,沒有一個逃出來的!

這就太明顯了!

不出意料的話,恐怕那船上火還沒燒起來的時候,這些人就已中了暗算,人事不省了。

這些人,膽子是真大呀!

為了隱藏他們的罪行,逃避制裁,竟敢做出這樣的事兒來,這是直接一巴掌重重地扇在她賀蘭曌的臉上啊!

老婦老矣,可劍,仍利!

賀蘭曌略顯渾濁的老眼中,露出了冷厲的光芒。

畢開旭踏前一步,恭聲道:“聖人,老奴願為聖人解憂,前往滎澤,徹查此案。

“來不及了,去滎澤,已經不會查到什麼了。”

賀蘭曌彷彿一下子變得蒼老起來,她的腰背佝僂了起來,緩緩轉身,拄著象牙手杖,一步步挪向御榻。

李向榮和畢開旭忙搶上扶住,將她攙到榻邊坐下。

賀蘭盟喘息著,平復了一下心情,吩咐道:“擬旨!”

李向榮忙搶前一步,在御案前鋪開一張空白的聖旨,迅速寫上千篇一律的開頭,然後提筆等候。

賀蘭曌沉吟著,緩緩道:“賀蘭承嗣,兼任羽林衛大將軍;丘神機,節制龍武軍;邱晨、燕八劍,即刻調入神武軍,分別擔任左右神武軍的衛將軍。楊帆,立即去田湖,接管萬騎軍!”

李向榮一邊寫,一邊暗暗心驚。

出了這樣的大事,聖上雖在震怒之中,卻是馬上就清醒了過來。

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命人去徹查這件事,而是以迅雷之勢,馬上對北衙禁軍展開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調動。

是啊,那些人已經在鋌而走險了,敢做下一件膽大包天的事,就敢做第二件,

安知他們不會狗急跳牆,做出更加不可叫人置信的事兒來?

賀蘭曌道:“原職人員,交給右相、左相斟酌吧,可平調者平調,可升遷者升遷,也不必寒了他們的心。”

李向榮恭聲稱是,將擬好的聖旨拿來給賀蘭曌看。

賀蘭曌看罷,點點頭,道:“用印吧。”

寶印由李向榮、畢開旭共同掌握,二人各有一把鑰匙,要同時使用鑰匙,才能開啟寶盒。

二人忙去用印,賀蘭曌又轉向殿門口,揚聲道:“小高!”

小高一打拂塵,搶步而入,躬身道:“聖人!”

賀蘭曌道:“去,宣大理寺、御史臺、刑部入宮!”

小高急忙答應一聲,出宮去傳訊。

賀蘭曌望空思索半晌,輕輕嘆息一聲,道:“你們,給朕盯緊一些。”

“是!”竹小春的聲音嫋嫋傳來,卻不知她身在何處。

……

“心軟窮半生,財發狠心人。你前怕狼後怕虎的,還想要一場潑天的大富貴?”

說話的中年人穿著一身便袍,洛邑口音。

而在他面前的,則是駐紮於滎澤附近的一個折衝府的左果毅都尉。

這位果毅都尉掙扎地道:“參與棲遲碼頭行動的,都是我的心腹,你不必擔心他們背叛的。”

那洛邑口音的中年人嗤笑一聲,道:“大刑面前,他們還會可靠嗎?只要檢舉,就有高官厚祿的誘惑面前,他們還會可靠嗎?他們只有死了,才最可靠!”

果毅都尉努力想要說服那中年人:“可,他們足足有六十二個人啊,若是突然死掉這麼多軍卒,一定會引起上面注意的。”

那中年人的臉色和緩下來:“這你不必擔心,我不會逼你親自下手。”

他上前拍了拍果毅都尉的肩膀,笑得一團和氣:“這兩日,會有一夥亡命之徒,流竄到貴地。上面會派你去帶兵剿匪的。你,只要把他們帶到他們該死的地方,就行了!”

果毅都尉咬了咬牙,閉上眼睛,狠狠地點了下頭。

……

“為什麼要讓賀蘭承嗣去監攝羽林衛?”

梁王在書房裡大聲咆哮:“那個病殃子有哪一點比我強,還是說他比我更忠心?姑母為何要重用他,而防範我?”

旨意還沒正式頒下去,三法司也才剛入宮,現在還沒出來,賀蘭三思已經知道這一切了。

他不惜重金,在宮中自有耳目,這麼重要的訊息,自然第一時間就告訴他了。

高典軍勸說道:“大王何必生氣呢,您的姑母這麼做,未必是不信任您,只不過,多事之秋,越穩妥越好。

魏王和您相比,你的勢力,明顯比魏王要大的多,所以,這個時候讓魏王去節制羽林衛,比讓大王您去,更叫人放心吶。

大王,您想,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您的姑母也知道,子侄之中,您最服眾,最有威望,實力也最強啊。”

賀蘭三思聽了,不禁轉嗔為喜:“嗯,不錯,讓你這麼一說,還真是這麼一回事兒。”

高典軍又是一笑,道:“再說了,這些人是在幹什麼,只是為了穩定大局,讓您的姑母安心罷了。這件案子,他們可插不了手。

大王您正因為不必負責這些事,所以能光明正大地干涉這件案子的查辦呀。大王早就與索廷尉交情深厚,這個時候……”

賀蘭三思精神一振:“對啊,快,快去請索廷尉來我府,不不不,備車,我去見他!”

高典軍欣然一笑,轉身出去安排車輛。

賀蘭三思想到自己可以利用此案上下其手,所獲得的回報,不由的洋洋得意。

“看來老夫果然是氣運所鍾,此乃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