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一支長長的隊伍,逶迤於洛邑與孟津之間的官道上。

孟津當天下之要衝,形勝之地也。

在過渡口的時候,可以看見大批貨船,東下西上,無比繁忙。

從朔北初次來到中原的人,僅從此一幕,便可見神都之繁華。

這條大河就如人體的一條主動脈,而那如林的檣櫓,便是為這天下之都供給的營養。

過了渡口,車馬重新上路。

他們這支隊伍,僅馬車就有三十多輛,前後還有騎著健馬的上千位勇士隨行。

這樣龐大的一支隊伍,同樣引得路途之上的行旅和商賈為之側目。

不過,看到隊伍中揚起的“汝陽王”大旗,老百姓便也釋然了。

原來是一位王爺出遊,難怪這麼大的排場。

只是,汝陽王,這個王號似乎沒聽過呢。

唐治在北方受封為王,這些普通小民是不清楚的。

住在偏僻地方的百姓,他的皇帝可能都駕崩了十多年了,他都不清楚換了天子。

隊伍中一輛馬車上,一個虎頭虎腦的半大小子從側面窗子探出頭來,津津有味地看著讓到了道邊兒上的行旅和商賈,又仰臉兒對一旁騎馬而行的中年人嚷道:“爹爹,咱們還要多久才到那個啥洛邑啊。”

唐大寬正跟一旁的李伯樂、段小黑說話,聽見兒子問話,扭過臉兒來說:“今兒就能到,你在車裡好好坐著,再出來亂竄,看我不抽爛你的屁股!”

小孩子正是坐不住了,想出來亂竄一陣,被父親說破心事,不禁吐了吐舌頭,“嗖”地一下又鑽回了車內。

李伯樂和段小黑不禁莞爾。

唐大寬、李伯樂、段小黑三人,也跟著唐治來了神都洛邑。

他們擔任的偽朝的官兒,在朔北被朝廷收復,並且重新委派了一批官員之後,位置定然不穩。

雖然他們不是唐浩然或安載道的人,但是資歷太淺了。

那麼多的進士還沒地方委派呢,你們三個小吏上來的官,保留一個官的位置就不錯了,還想擔任要職?

而唐治,這個時候也不可能去幹涉朝廷任命。

所以哥仨一商量,乾脆跟著汝陽王走吧。

能定居神都洛邑,對他們這生活在北方苦寒之地來的人來說,就有著莫大的誘惑。

而且汝陽王這麼受皇帝器重,自己追隨他,還怕沒有更好的出路?

所以,這三位不等人家攆,果斷掛印辭官,舉家跟著唐治來洛邑了。

他們三人同樣出身,當初甚至在同一個縣衙裡當差,今後在官場上自然該守望相助。

現如今,唐大寬和段小黑已經有意思結個兒女親家了。

唐大寬這個兒子今年九歲,快一點的話,再有四年就能娶妻了。

而段小黑的女兒今年十歲,挺般配的。

兩個孩子這一路上,也能玩到一塊兒去。

李伯樂就很羨慕,只可惜他沒有適齡的兒女,只能眼睜看著小黑和大寬走的越來越近。

……

洛陽,十里亭。

迎候在此的,足足有十幾撥人馬。

魏王的人,梁王的人,冀王的人,令月公主的人,狄相、張相等北門學士的人,玄鳥衛的人,賀蘭家的人……

不但人多,而且就沒一方勢力是小的。

就像一個大人物過生日,級別低的送份禮也就算了,沒資格留下喝酒。

資格更低的,連送禮的資格都沒有。

遠遠的,大隊人馬終於趕到。

唐治在馬上縱目一看,就見十里長亭已經看不見了,隱約只可看見一個亭尖兒。

因為亭前各方勢力人馬眾多,人頭攢動,把亭子都擋住了。

郭緒之喜動顏色:“咱們大王厲害啊,九歲離開洛邑,十年後回返,竟然這麼大的排面。”

南容女王、袁成舉等人也是笑容滿面,與有榮焉。

燕赤霞的義子羅克敵看看前方,卻冷靜地道:“各位,我看他們……好像不是來迎接咱們大王的。”

眾人一怔,定睛看去。

就見一撥撥的人馬,已經熱情洋溢地迎了上來。

他們衝過來的方向,當然是唐治的方向。

但是那麼多人的眼神兒有沒有放在他的身上,還是看得出來的。

唐治順著他們的目光扭頭一看,就見身後一輛輕車越過車隊,駛向前來。

竹小春和狸奴一左一右,剛開啟簾兒。

賀蘭嬈嬈彎腰從車裡走了出來,順勢伸了個妖嬈的懶腰兒。

“玄鳥衛”麾下,拜見大王!”

“義陽郡王榮歸,魏王殿下甚喜,命小的前來相迎,改日設宴,再為大王接風。”

“梁王殿下正在上朝,命在下來迎大王,恭喜大王,順利回返神都。”

“義陽郡王,末將邱晨,奉令月公主之命,前來相迎,恭喜大王凱旋。”

“狄相欣聞義陽郡王凱旋,不勝欣喜,命下官前來……”

各路人馬紛紛自報名號,南榮女王和郭緒之、袁成舉等人微微有些尷尬。

徐伯夷卻是恍然大悟,冷靜地道:“大家不必難為情,義陽郡王是天子近臣,與這些人物都是熟識的,當初落難朔北,生死未卜,如今榮歸,他們必然要派人來迎上一迎,結一結善緣、表一表心意。

咱們大王,是剛剛冊立的新貴,如今還未面君呢,誰敢先來親近?若是驟然派人來迎,未免有刻意拉籠、巴結的意思,未免授政敵以口實。”

南榮女王等人聽了,方才恍然。二胡卻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似乎早就知道必然是這樣一副局面。

徐伯夷笑道:“我家大王進了京之後,要先去拜會這些人,才是道理。如今局面,大可不必介意。”

“勞動各位了。賀蘭只是奉命往朔北公幹,完成了一件小差事,今日歸來罷了,怎敢勞動各位王爺、公主和相爺們關心。”

賀蘭嬈嬈笑吟吟地說著,示威地瞟了唐治一眼。哼,你有衛隊,你威風,看看今天,誰更威風些。

唐治微微一笑,便下了馬,因為他已經看到迎接他的人,正飛馬向他奔來。

“三哥,三哥,你可回來了……”

馬兒剛到近前,唐小棠便從馬上滑了下來,一頭撲進了唐治的懷抱,“嗚嗚”地哭了起來。

唐小棠緊緊抱著唐治,哭道:“人家還以為你被壞人抓去,要殺了你呢,哭了好幾天,眼睛都哭腫了。

後來知道你被逼做了偽皇帝,又擔心你早晚受到朝廷懲治,虧得你立了大功,我就知道,三哥你最聰明、最能幹了……”

說著說著,唐小棠又破涕為笑。

唐齊和唐修也從馬上下來,

唐修好武,動作利落,一個箭步就竄到了唐治身邊。

唐治正被唐小棠抱個滿懷,唐修無處下手,便握緊了拳頭,在唐治肩頭狠狠地捶了一拳,大笑道:“你這渾小子,忒沒出息,怎麼就被人抓走了,若是咱,打不 死他,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唐齊慢吞吞地下了馬,微笑地走過來,激動地道:“三弟,你回來了!”

唐治一手抱著唐小棠,一手攬著唐修,向唐治點點頭,笑道:“大哥,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欣聞三弟今日就到洛邑,兄昨夜遲遲難以入眠,激動之下,寫了團圓詩一首,一氣呵成。風淡淡,露澹澹,可堪驛道漫漫。十里珠簾待人歸,此心期期坎坎,只待芝蘭話團圓……”

唐齊聲情並茂地開始吟詩了。

唐治知道他這位大哥,一貫就是這樣表達感情的,看著雖然有些愚腐,可是他的兄弟之情一點也不比唐修弱。

唐治鬆開唐小棠和唐修,上前緊緊地抱了他一下:“大哥,咱們一家團圓了!”

唐齊性情內斂,對這種外露的表達感情的形式還不太適應呢,便掙開他的手,笑道:“咱們快些回家吧,阿父阿母聽說你回來,也歡喜的很呢,正盼著咱們回去。”

父母是長輩,沒有出城十里迎接兒子的道理,不合禮制,所以便只能在府上等著了。

唐小棠搶著道:“何止!大哥二哥可是早過了及冠之年,也是回來後又過了一個多月才封王。你還未及冠呢,便先封了王,爹孃不知臉上有多榮光、多高興。”

唐修咧嘴笑道:“可不,阿父平時謹小慎微的不大出門應酬,這幾天也參加了幾次酒筵呢。”

唐治早看出唐仲平夫婦性情寡淡的很,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也沒多深的感情。

不過,自己得女皇帝器重,這對整個冀王府,都是壯大聲勢的好事。

一個親王、三個郡王、一位郡主,這對冀王府在洛邑的地位來說,大有裨益。

所以,唐仲平夫婦高興,也是正常的。

“對對對,阿父已經命人備下了酒宴,三哥,咱們走!”

唐小棠拉起唐治的手興沖沖地往前走。

唐治卻又拉住了她,笑道:“別忙著走,我早說你,今時不比往日了,你是郡主,不要風風火火、咋咋唬唬的,你就是不聽。過來,先見見你嫂子。”

謝小謝在旁邊聽見,臉兒騰地一下就紅了。

唐小棠瞪大了眼睛,驚訝地道:“嫂子?三哥有了女人啦?”

她一轉頭,就看到了三葉、五絃、七思、九真。

唐小棠的眼睛頓時瞪的更大了,吃驚地道:“哇!這才多長時間,三哥你都四個夫人啦,比二哥還厲害呢,二哥領回家的,也才兩個。”

唐治又氣又笑,道:“什麼眼神兒啊你,你嫂子在這兒呢,這麼大個人,都你看不見?”

謝小謝?唐小棠當然看見了。

不過,打破她的頭,她也想不到這會是三哥的女人。

此時聽唐治一說,再次一看謝小謝,她的眼珠子差點兒沒瞪出來。

哦豁!三哥也不矮啊,她還壓三哥一頭呢!

三哥在那邊當傀儡皇帝很受欺負的吧?就連給他個女人都不給挑個合適的,三哥太可憐了。

唐小棠想到三哥在朔北每天忍氣吞聲、受人欺負的樣子,不禁鼻頭兒一酸,差點兒又掉下眼淚來。

謝小謝柔聲道:“郡主好。”

“啊,嫂……嫂嫂好!”

看唐治還把這大個子當寶貝的樣子,唐小棠便不能讓她難堪,忙也結結巴巴地回了一禮。

唐治牽過謝小謝的手,把她又拉到唐齊、唐修面前,微笑地介紹道:“大哥,二哥,她叫謝小謝,盧龍謝家的人,我的女人。”

謝小謝福了一禮,含著道:“小謝見過大伯、二伯!”

弟弟的女人,唐齊和唐修不便仔細看,只掃了一眼,就趕緊垂下了目光,微笑還禮:“弟妹好。”

只是,雖然低下了頭,唐修還是極其震驚。

蒼天啊、大地啊,這女子……也太高了!

明明挺俏麗的一副模樣,可就是這個頭兒……

這要是把她的腿子從膝蓋鋸掉一截,那就完美了,三弟可憐吶,謝家糊弄他。

罷了罷了,趕明兒我幫他介紹幾個色藝俱佳的神都名媛吧!

嶽寧瑤就不錯,我本打算找機會弄上手,吃幹抹淨呢。

算了,還是讓給我這可憐的兄弟吧,自家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嘛!

雖然三弟不及我英明神武,英俊瀟灑,但是在王孫公子中,也是極體面俊俏的人物了,應該能把那岳家千金勾搭到手……

……

道德坊,冀王府。

大廳中,已然恢復了爵位,從唐庶人變回了冀王的唐仲平,在堂上不安地踱著步子。

韋氏一臉懊惱地道:“沒想到那奴才子兒命大,運氣還好,不但活著回來了,還立即封了郡王,你說怎麼辦吶,咱們那可憐的三郎,何時才能認祖歸宗?”

唐仲平站住了腳步,擺擺手道:“你呀,急什麼急,你以為我再操心三郎認祖的事兒?這事兒有什麼好急的?”

韋氏拍案而起,柳眉倒豎:“我怎麼不急?咱們的親生兒子,見了你一口一個大王,見了我便是王妃娘娘,我這心裡好受嗎?

那是咱們的親骨肉,這汝陽郡王,本應該是他的,如今卻讓一個奴才子兒享用,你甘心麼?”

冀王吁了口氣,道:“就算唐治死在朔北了,要把三郎認回來,也得慢慢的來。不然,如何對阿母解釋?說咱們當年防著她,提前把三兒換走了?

更何況,如今唐治很得阿母的歡心呢。阿母器重唐治,壯大的就是我這冀王的聲勢,你沒發現,梁王和魏王,這兩天也遣人來請我赴宴麼?以前,他們可懶得搭理我。”

冀王又走了幾步,停下腳步道:“當初是我逼他去朔北的,雖然這反倒成全了他,於父子情意終究是有所影響,我得先修復父子之情。”

他又不放心地對韋氏道:“現在的他,對鞏固我冀王的權勢,極有幫助。所以,不管你心中怎麼樣,萬萬不可表現出來。

還有咱們的三郎,幸好還沒跟他相認,等唐治回來,你要謹慎,他比大郎和二郎精明,切勿叫他看來破綻,對咱們的三郎,你要當成一個普通的校尉對待,知道嗎?”

韋氏不耐煩地白了他一眼,道:“還用你說,你說現在不宜相認,你看我可曾私下召見過他麼?”

這時,一個家丁蹬蹬蹬地跑上堂來,喜氣洋洋地道:“大王,王妃,三郎君回來了,已到府前。”

“去,大開中門!”

冀王吩咐那家丁出去,又看了韋氏一眼,道:“走,他畢竟冒生死之險,去了一趟朔北,咱們往外迎一迎。”

韋氏不屑地又哼了一聲,然後伸手用力揉了揉眼睛,紅著一雙眼睛,就滿面驚喜地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