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駕臨盧龍了。

裴采女、謝女官,這是內宮和內臣的代表.

謝飛平則代表外臣,齊趨十里亭迎駕,將安青子接進了“行在”。

“皇后一路辛苦了,朕憂於國事,一時脫不開身,竟勞你奔波而來。”

唐治執著安青子的柔荑,深情款款。

安青子望著唐治,也是含羞怯怯,羞中帶喜:“自陛下離開行宮,妾日思夜念,寢不安枕。

妾來探望,只是想就近照料陛下起居飲食,能日日看見陛下,這顆心,也就安了。”

“皇后!”

“陛下!”

二人執手相望,含情脈脈。

賀蘭嬈嬈都快看吐了。

為了自己的胃,賀蘭嬈嬈趕緊施了個禮:“陛下與皇后娘娘久別重逢,定有很多體己話兒要說,妾便告退了。”

謝小謝也趕緊道:“臣也告退。”

唐治點點頭,道:“你們都退下吧!”

行雲等隨皇后而來的宮娥太監,全都退了下去。

至於本來就跟在唐治身邊的宮娥太監,見機更早,李公公一擺手時,他們已然躡手躡腳地退下了。

殿上頓時空了……

唐治和安青子同時做了一個“噦”(yue)的表情。

安青子馬上從唐治手中抽出手來,有些嫌棄地扯過襟上彆著的手帕,仔細擦了擦。

她臉上既羞且怯的笑容不見了,淡雅清麗的神情一如幽谷百合。

唐治臉上的深情款款也不見了,他懶洋洋地走回去,把自己往座位上一摔,逍遙椅發出“吱呀”一聲慘叫。

唐治慢悠悠地給自己斟了杯茶,慢悠悠地道:““青子姑娘,你幹嘛來了?不是說,咱們各過各的嗎?難不成,你爹催生了?”

安青子也走到桌前坐下,翻過一個茶杯,往唐治面前一放。

唐治愣了一下,順手給她也斟了一杯。

安青子拿過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又仔細看看唐治,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我倒是小瞧了你,唐治!”

唐治動作一停,詫異地看向安青子。

安青子道:“初時,聽父親安排你我成婚,我想象中的你,是跟我一樣的可憐蟲。一切,都只能聽憑他人的擺佈。

不過,你甚至還不如我,我至少知道是在任人擺佈,而你,居然傻傻地樂在其中。”

安青子凝視著唐治,道:“後來,繼九骨以鬼方兵勢,逼迫我們把謝小謝交出去。我爹都屈服了,可你卻寧死不屈,我這才高看了你一眼。

那時我覺得,這個男人呢,雖然傻了點兒,本性倒是不壞,終究是深山裡出來的少年,還保有一顆赤子之心!”

安青子笑了笑,道:“誰知道,我看錯了。我這個人,眼力真是一向不怎麼樣……”

安青子自嘲地笑了笑,道:“所以,才一而再地看錯人。”

唐治慢慢放下了茶杯,不動聲色地道:“哦?不知青子姑娘你,看錯我什麼了呢?”

安青子緩緩地道:“你,很有心機,也很有野心。你很聰明,卻善於用愚蠢來掩飾你的聰明!”

她佩服地點點頭,道:“也是啊,作為一個傀儡,你若鋒芒畢露,那早就完蛋了!”

唐治摸了摸鼻子,道:“青子姑娘,你究竟……發現了什麼?”

安青子道:“入宮以後,我便慢慢察覺,你對我父親和北朔王,似乎並不像你表面上表現出來的那麼親切與信任。

你來盧龍後,我為你整理批閱過的奏章,更是發現,你圈圈點點的,標記了很多東西。”

安青子凝視著唐治,道:“我仔細看過,那些著重標記的地方,如果不是有心要對付一個人,不會刻意去記的。”

唐治笑了,微笑著看著安青子。

他已經以“空空兒”的身份,知道了安青子的立場。所以自然不怕安青子發現。

實際上,這些“蛛絲馬跡“,本來就是他故意留給安青子的。

他還想著,安青子既然來了,如何讓她徹底明白自己的立場。

卻不想,她已經把整件事情都想清楚了,這個姑娘把她的精力從風花雪月、從不切實際的情情愛愛迷幻夢想中清醒過來後,還是蠻聰明的。

唐治微微眯起眼睛,道:“所以,青子姑娘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呢?你就不怕……我殺人滅口嗎?”

安青子蛾眉微微一挑,道:“為什麼要殺人滅口呢?如果我和你是一樣的目的,我也想對付安載道,甚至,比你更想讓他死!”

“什麼?”唐治頓時“大驚失色”。

畢竟,已經知道安青子經歷的是“空空兒”,不是唐治。

所以,他還得裝。

看了他那副德性,安青子就恨得牙根癢癢,這混蛋還在裝,真想抽他!

安青子按捺不住了,瞪著唐治道:“我不說,你就不認是麼?你還要瞞我到什麼時候,空空兒大俠!”

唐治目瞪口呆:“這……這你是怎麼發現的?”

安青子沒好氣地道:“你救我當天,我就知道是你了,自己的枕邊人我都認不……”

說到這兒,安青子俏臉一紅,不等唐治抗議,便理直氣壯地道:“已經進了你的門,我就算你的枕邊人!”

唐治苦笑道:“成成成,你說什麼都對。那麼,你今天對我坦白此事,是想……”

安青子道:“我不想和你打啞謎了,既然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何不通力合作?不過……”

安青子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你處心積慮地想對付他們,最終想要的是什麼?”

唐治道:“你以為呢?”

安青子道:“一種可能,是你想做一個實權在握的天子,不想被安載道和唐浩然鉗制。”

唐治道:“另一種可能呢?”

安青子道:“你是為了朝廷?”

唐治暗讚一聲,這丫頭自從把精力放在了正事兒上,是越來越有見地了。

唐治道:“你認為我是哪一種?”

安青子遲疑了一下,認真地對唐治道:“以朔北之力對抗大周,無異於螳臂擋車,即便一時勝了,也沒什麼用。

這個龐然大物,耗也能把朔北耗死。所以,我衷心地希望,你的目的,是第二種。”

見唐治定定地看著她,安青子又淡淡一笑:“當然,人各有志。也許,你寧為雞首,不願為牛後,那也是你的事。

我只是就我的看法,給你一點善意的建議。不過,我看的也未必就準,畢竟我這人的眼力一向不好。”

唐治忍不住問道:“如果我們聯手成功,之後你打算怎麼辦?”

安青子沉默下來,過了半晌,才輕輕地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即便有憧憬,也不考慮未來麼?”

安青子眸中掠過一抹濃濃的悲哀:“我跟你,不一樣。你的選擇若對了,便還有大好前程。而我,我是安載道的女兒,哪怕我不承認,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所以,如果我贏了,朝廷也容我不得。如果我輸了,還是難免一死。”

她的出身,註定了她沒有未來。

所以,她不想成親,不想生子,不想臨死還要萬般難以割捨。

安青子的尷尬身份,唐治也是想過的。

他倒不覺得安青子就只能“死路一條”。

不過,他心中的打算,現在倒也不必說給安青子知道。

因為,對付安載道、唐浩然這一戰,他也不敢保證,自己就一定成功。

只有贏了,才有機會考慮未來。眼下,他唯一需要考慮的,是怎麼贏。

想到這裡,唐治吁了口氣,道:“好,我們通力合作!”

唐治伸出了手,安青子也爽快地舉起手來,與他擊了一掌。

一掌擊罷,安青子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輕鬆的微笑,竟是前所未有的甜。

“那麼,我先告訴你,我此來盧龍,安老賊交代給我的任務。”

安青子愉快地呷了一口茶:“安載道、安如意父子,已經察覺你在覬覦權力了,所以他們想先下手為強。”

“他們給了我一瓶毒藥,讓我伺機給你下藥,讓你慢慢中毒而死。”

安青子說著,從懷中摸出一個瓷瓶,輕輕放在了桌上。

唐治皺了皺眉:“他們不想要我這面招牌了?那他們還如何號召天下?”

安青子苦笑道:“他們不是已經把我‘嫁給’你了麼?既然是慢性毒藥,那麼在它發作之前這段時間裡,他們希望我能生個孩子,如果我生不出孩子,他們也可以想辦法幫我‘變出’一個孩子。”

安青子的唇角,露出了一絲譏誚。

她從來都很聰明,要不然也不會被稱為朔北第一才女。

一個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女子,智商又怎麼可能不高?

只是,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這些事上,便顯得有些不食人間煙火了。

而現在,那些曾經讓她著迷的東西,在她眼中,已經連消遣都算不上了。

所以,安載道的謀劃盤算,根本瞞不過她的眼睛。

“還有,行雲,我的貼身丫環,已經被我哥收買了,我來,是負責監視你的。而她,卻是負責監視我的。”

安青子又說出了一個秘密。

在短短時間裡,她就爆發出了對於情報工作驚人的天賦。

朔北的行宮,幾乎已盡在她的掌握之中。

雖然,能這麼容易這麼快就控制了這麼多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是安家的姑娘,而那些宮娥太監並不知道她卻是最恨安家的人。

不過,這也足見她的智慧與手段了。

行雲與安如意在宮裡的幾次幽會,這又怎麼可能瞞得過掌握了行宮的安青子?

唐治沉吟道:“安如意麼,倒是個人物。那麼你想怎麼做?”

安青子道:“不想怎麼做,就讓她和安如意,以為我在他們的監視之下好了。

必要的時候,我正可以透過她,讓安如意知道一些我想讓他知道的訊息。”

唐治又笑了:“青子姑娘,你知不知道,原來的你,不食人間煙火,活在虛無縹緲裡,雖然美麗,卻像一朵絹制的假花,缺了幾分生氣。可現在的你……”

唐治欣賞地點了點頭:“已經脫胎換骨了!”

“謝謝誇獎!”

安青子嫣然一笑,曾經的溫室花朵,現在有一種野性的生命力,無比地頑強。

唐治也笑了,這個十七歲的小姑娘,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他忽然想到了莎琳娜,同樣是剛滿十七歲,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安青子原來活在天上,努力想做個神仙。

但是現在,她回了人間。

而莎琳娜,一直住在地獄裡,她已經變成了一個魔鬼,再也回不來了。

安青子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的計劃了,以及,需要我做什麼!”

安青子,已經從一個文藝女青年,變成了一個專心搞事的工作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