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你的無量前途和剛剛才領悟出的迅猛一劍,就要折戟了。”蕭讓道,“因為,你就要走了,就要遠離江湖了。而對於一個身在江湖外的人來說,江湖中的無量前途和威力強大、足以摧毀一切的迅猛一劍,已經不被需要了,也已是個累贅了。”
趙永昌沒有答話,他又淺淺地抿了一口酒。看他那樣子,似乎是很想要將杯中的酒給一口乾了,但卻又不捨得。畢竟,這是他人生中的最後一杯酒了。
而從未打算過戒酒的蕭讓卻再次猛灌了一大口酒,才問道:“我說,你打算到哪裡去呢?”
趙永昌答道:“這個我已經說過了,我不知道,我真的是不知道。”
“那你有沒有想過要去尋找你的爹孃呢?”
“沒有。”趙永昌回答得很乾脆,“都過去十幾年了,我都不記得我爹孃的樣子了,而我的樣子也已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我想,就算是我現在站在了自己爹孃的面前,我們也不會認出彼此的。”
“那你對於你的爹孃難道就真的沒有一點印象了嗎?”
趙永昌茫然地說道:“好像還是有一點印象的。只不過,當年我被我師父買下並帶走時,我才只有四歲,所以,一切我都記得不很清楚,甚至可以說是很模糊。而且,就連我的名字叫作趙永昌,也是師父他告訴我的。師父還特意跟我說過,趙永昌這個名字是我爹孃給我取的。可我卻一點兒都記不起來了。至於其他的就沒什麼印象了。”
“也難怪,畢竟當年你太小了。什麼都記不得,其實也很正常。”
“不過,真要說是什麼都記不得了,那也不對。”趙永昌望向了窗外,好似是看向了他的爹孃和他在一起的歲月。
而他現在是要揭開自己的傷疤給蕭讓看。
並且,這個傷疤是他一直以來都藏得很好的,也不願意被人知道或看到的傷疤。
甚至就連他自己也在強迫自己忘掉這個傷疤。
可是,他終究是忘不掉。而且,他越是想要忘掉,可卻越是記得牢靠。
現在的他能將傷疤給蕭讓看。這隻能說明,他不僅非常信任蕭讓,也已在心中將蕭讓給當成了自己的親人。而且,蕭讓也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我記得那時候的我總是很餓,總是吃不飽,還總是在哭。不止是我在哭,我身邊也有很多人在哭。但好像除了我在哭之外,又沒人在哭。可是,我卻清楚的記得,我總是被一片哭聲所包圍著。飢餓和哭聲,就是我模糊記憶中最深刻的印象。”
“至於,我對於我爹孃的印象,我只記得他們的個子不高,還都是彎著腰,根本就沒有直起過腰來。而我娘總是抱著我、揹著我,我爹總是走在我和我孃的前面。我們每天都在走,身邊除了黃土,就是黃土,到處都是一片荒涼,甚至就連一棵樹都沒有。”
“我們身邊的人也在一個個倒下,那些人全都是皮包骨頭,個個佝僂著腰,拄著樹枝,他們總是在不停地咳嗽,他們的樣子也當真是可怕得很。而且,彷彿一陣風就能把他們給吹散架了。”
“那時候,天地間都是昏黃的,沒有黑夜和白晝。沒有太陽和月亮。並且,好像到處都在飄著黃土,四周的氣味也很難聞,我都記不起來那究竟是什麼氣味了,只知道很難聞,很令人作嘔。”
“我印象中我爹孃曾好幾次一同看著我,而我也在看著他們。只是,我是哭著的,是在要東西吃的。但我的爹孃好像並不為所動,他們的臉是透明的,沒有五官,沒有輪廓,就是白糊糊的一片。說句大不敬的話,我總感覺到他們那白糊糊的臉很噁心。他們還不會說話,就像是兩個啞巴。他們只會走,不停地往前走,就好像前面有吃不完的糧食,有享不盡的福。”
“不僅如此,我還隱約的記得,我的爹孃都只是穿著破布條子一般的骯髒衣服,僅能勉強遮蓋住隱私部位。當然了,恐怕除了我之外,也沒人會將那樣骯髒的破布條子稱之為‘衣服’了。而我則一直都沒有衣服穿,身上就連一塊兒破布都沒有,整天都是赤條條的。”
“我還記得我孃的頭髮就像是枯草一般。不僅枯黃,還很脆弱,輕輕一碰就會折斷。那時候,當我娘抱不動我的時候,她就會揹著我,而我娘經常會抱不動我,所以她就經常揹著我。而我就總是在玩弄我孃的頭髮,並親眼看著我孃的頭髮成片成片地往下掉落。只是,我娘掉落下來的頭髮都是碎的,粉碎的,就比碎末子強上那麼一丁點而已。但我娘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她只是不停地在走,好似一切都無法阻擋她繼續走下去的腳步。”
“直到現在,我都不明白,我爹孃為何要堅持走下去。但有一天他們忽然停了下來,而他們之所以會停下來,並不是因為他們累了,更不是因為他們找到了可以果腹的食物。而是有一個身穿黑袍,神情嚴肅到可怕的男人站在了我們的面前,同時還把我給籠罩在了他的漆黑身影之下。沒多久,這個男人就帶著我走了。而他,就是我的師父。而這一次,我記憶裡唯一一次爹孃不再走了,他們終於停了下來,也就是我被賣掉的時候,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被賣了多少錢,我師父也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我。”
“從那一天起,我不知道具體日子的那一天起,我就被賣掉了,我的爹孃也自此消失掉了。我也感覺到整個世界都發生了變化。我終於能夠吃飽了,我也終於有衣服穿了,甚至我還有了一把劍,沉重到我都拿不動的一把劍。但這都不是最為重要的變化。”
“我沒有因為我終於不用再捱餓而感到興奮,我也沒有為我終於有了衣服穿而感到高興。因為,我的世界突然間就變成了黑色的,天地間一片漆黑,並且是永無天日。昏黃的世界就此消失了,飄著的黃土不見了,難聞的氣味也蕩然無存了。我再也不用四處漂泊了,因為我不但離開了不停走下去的爹孃,也已經跟著我師父來到了一座孤島上。那孤島不大,被海水包圍著。海水不停地狂嘯著,天空也在不斷地打著雷。天是黑色的,海水也是黑色。而我的十年噩夢,十年地獄般的生活也將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