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到門房。

馬車和隨行的人,也都已經收拾好了,一群人瞧見她過去,又紛紛紅了眼睛,嘴裡跟著哀哀慼戚地各自喊了一聲“郡主”,眼睛不捨地望著明錦。

明錦與他們點了點頭。

視線在他們的臉上移轉而過,最後落在華歲的身上。

“好了?”

華歲點頭,答了句:“好了。”

明錦就沒別的話了。

明笙還陪在她的身邊,明錦轉頭朝她看去。

經過這一路,明笙的心情已平復了許多,雖然心中依然有不捨,但在明錦望過來的時候,她還是朝明錦笑了下。

“七妹,你去吧,等九弟休息了,我和他一起去看你。”

明錦輕輕嗯聲,不忘囑咐一句:“有事就遣人來跟我說,無論什麼事都可以,別什麼事都自已扛。”

明笙笑著抿了下唇。

“好。”

她眼睛亮亮的,脆生生應了。

跟著明錦走到馬車邊,等明錦被人扶著上了馬車,讓她回去,明笙嘴上笑盈盈應著好,人卻沒走,只讓開了一些路,好方便馬車掉頭離開。

明錦見她這般,也就沒再說什麼。

她於馬車中坐穩。

華歲等人與明笙點了頭,也各自上了馬車。

很快,馬車啟程。

眼見馬車往前驅行,明笙眼裡強忍著的淚,還是沒忍住掉了下來,她跟著追了兩步,又於原地停下。

正想目送馬車離開,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有人在朝這跑來。

明笙握著帕子,擦拭著眼淚回過頭,就看到八弟正不顧一切地朝這邊,又或者說,朝那輛馬車跑去。

“……八弟?”

明笙驚訝出聲,顯然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又見他臉色蒼白,腳步也並不穩當。

明笙記著他腳上的傷還沒徹底好全,不能這樣跑,剛想上前關切問上一句,忽然又想起他做的那些事。

原本已經要從嘴裡蹦出來的那些話,又被她收了回去。

她抿著唇沒說話,就這樣沉默地看著明景讓往前跑去。

門房其餘人,這時也看到了明景讓。

“八少爺?”

幾聲驚訝之後。

也有人想起了明景讓的傷,見他腳步明顯有異樣,有人擔心他傷勢加重,自然紛紛迎了過去,要扶他:“八少爺,您傷勢還沒好全,不能……”

可明景讓卻直接揮開了他們的手:“讓開!”

“八少爺……”

有人見他還在往前跑,不禁變了臉色,想追過去,身後傳來明笙的聲音:“讓他去。”

明笙看著明景讓,奮不顧身地朝離開的馬車跑去。

她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華歲等人也聽到了外頭的動靜。

掀開車簾往外看,就看到明景讓正在朝他們跑來。

短暫地驚訝之後,華歲等人的臉上很快就浮現了厭惡的神色。

想都沒想。

華歲當即就氣鼓鼓地摔下了手中的車簾,完全沒有理會跑過來的明景讓。

華歲還跟車伕說了一聲:“快點。”

顯然是不想讓主子看到外頭那位。

“怎麼了?”

明錦先前一直閉著眼睛,聽到這個動靜,問了一句。

華歲不願說出實情,含糊一句:“……沒什麼。”

——外面卻傳來明景讓的聲音。

“等、等等。”

明景讓最終還是追了上來。

明家的那些護衛,因著他的身份和傷勢,遲疑著不敢阻攔,倒讓明景讓幾乎快追到了馬車邊。

英哥看了一眼身邊,依舊閉著眼睛的明錦。

從還在往前驅駛,卻明顯慢下一些的馬車中,飛了出去。

她慣常用的是匕首。

平日袖子裡也經常藏著一把。

此時手裡拿的卻是隨行護衛的佩劍。

鋒利的長劍抵在明景讓的脖子上,英哥沒有表情地衝他說道:“滾。”

明景讓沒滾。

他目光痴痴地看著前面的那輛馬車,沒有猶豫地繼續往前走。

脖子被長劍劃傷,幾乎立刻就出現了血痕。

外面的那些護衛畢竟是明家出身,看著這一幕,實在很難不發出聲音。

“英哥姑娘!”

華歲和春雨也捂著嘴巴,瞪大了眼睛。

“他到底要做什麼啊!”

華歲又煩又急,對明景讓煩不勝煩,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塊,卻也怕他真的出事,回頭主子要被問罪。

她急得都快要冒出眼淚了。

春雨雖然沉穩,但看到這一幕,也慌了神。

眼見英哥已經皺著眉,但手中長劍依舊未退,而那八少爺就彷彿不知疼痛一般,繼續向前走來,不顧脖子上冒出的那些鮮血。

到底害怕出事,春雨剛要回頭與明錦說話。

明錦卻已經先睜開了眼睛。

她沒有多言,只喊了一聲:“英哥。”

外面的英哥聽到這一聲,便收起長劍退回到了馬車裡。

長劍早已被她扔還給了隨行的護衛,空氣中的血腥氣卻隱藏不住。

明景讓沒了阻攔,立刻衝了過來。

“八少爺,您的傷……”

有人看到明景讓脖子上滴下的血,出了聲。

明景讓沒管,他依舊攥著那根紅繩,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了馬車邊。

“八少爺,您到底要做什麼啊?”

“您還嫌我們主子受的傷不夠多,是不是?”華歲快人快語,她早就恨透了明景讓的所為,此刻見他負傷而來,鬼知道又要做什麼,當即也不顧主僕身份,寒著一張臉,說起他。

“還是您覺得把我們主子逼走,還不夠,非要讓我們主子被人議論指責處置才好?”

明景讓一聽這話,本就蒼白的臉色,立刻變得慘白一片。

他沒看華歲,而是看著馬車裡處於陰影中的明錦,想也沒想就反駁道:“沒、我沒有這麼想,我……”

“那您想做什麼?”

“您還想做什麼啊!”

“您現在不應該得償所願,很高興很滿意嗎?”華歲氣急攻心,看著馬車外的明景讓,紅著眼睛,怒勢洶洶:“替別人這樣坑你的親姐,八少爺,您可真是那位的好弟弟啊!”

“您知不知道——”

“華歲。”

明錦打斷了華歲的聲音。

華歲這會氣得眼裡又冒出了眼淚,但在明錦開口之後,她還是乖乖閉上了嘴巴,接過春雨遞過來的帕子,低著頭,擦拭起臉上的眼淚。

外面忽然變得很安靜。

明景讓被華歲這頓指責,說得毫無反擊之力。

他原本也沒想過反擊。

他手裡還攥著那根紅繩,望著馬車裡看不清面貌的明錦,他那滿腹的話,此時卻一個字都吐不出,只有眼中流露出藏不住的悲傷和悔恨。

明錦此時並未閉上眼睛。

她這會反而比在場所有人都要坦然。

她居高臨下,看到了明景讓手裡握著的那根紅繩,紅繩像是被水浸過,即便如今已經幹了,也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腦中閃過一個片段。

那日生辰,落入湖中的一抹紅色。

明錦沒有多看,而是把目光落於明景讓的眼中。

她的沉默凝視,讓明景讓有些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他在這樣的注視下,幾乎無所遁形,恨不得找個地洞把自已埋進去。

但想到自已為何而來,明景讓還是鼓足勇氣,試圖喊她。

只是看著她,看著她清凌凌的那雙眼睛。

埋藏於舊時記憶裡的,那聲熟悉的稱呼,卻無法喊出。

他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她。

好像……怎麼稱呼都不對。

“我……”

他啞著嗓子出聲,邊說,邊舉起了手中的紅繩,刻著轉運的黃金小福牌,在陽光底下折射出金色的光芒。

明景讓看著明錦。

他想說,他給她準備了禮物。

他想說,他知道錯了,他不求她原諒,只希望她以後能順遂如意。

他想說,對不起、對不起……

“明景讓。”

可他滿腹的話,還未吐出一個字,明錦的聲音就先響在他的耳邊。

就像一個指令,明景讓幾乎是想也沒想,就立刻應了聲。

“我在!”

“我在……”

他依舊看著明錦,一眨不眨的,心臟撲通,不知道她要說什麼。

明錦問他:“生辰那天,我們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嗎?”

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句詢問。

明景讓怔了怔。

他混沌的大腦,有片刻的空白。

過了一會,有些記憶就自發地進入了他的腦中。

'明景讓,你是在吃醋嗎?'

‘哦,沒吃醋就好,不然……’

不然後面的話,明錦那時沒說,但明景讓卻在這一刻,自發地在腦中補充完了明錦當日沒說完的話。

——不然也就太可笑了。

想到這個可能,明景讓的臉上忽然失去了血色。

就連腳步,都不由自主地往後倒退了兩步,攥著那根紅繩的手,也垂落到了大腿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