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華長公主握著明錦的手,在微微發抖,她看著眼前的孫女,張口想說話,卻遲遲說不出來。
倒是明元渡聽到這話,立刻就皺了眉:“嬿嬿,你別胡鬧。”
後面的話還沒說出。
明錦就先安撫地拍了拍祖母的手,然後轉過身看向明元渡。
她站在上首處,一身紫衣,雖未佩戴什麼珠光寶氣的首飾,但看起來依舊貴氣逼人。
這樣往前面看的時候,就像九天上受人崇敬的神女,在俯視九天下的塵埃一般。
明元渡原本還想說的話,突然就這麼滯住了。
他在這樣的注視下,一時說不出別的話了。
這是明元渡下意識的舉動。
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臉色也變得有些難堪起來。
被自已女兒的眼神震住,這對明元渡而言,顯然是有些難堪的。
他還想說話。
原本頹然跪在地上、思緒渙散的明景讓,聽到這番話時,突然瞳孔震動,他幾乎是立刻就抬起了頭,看著明錦激烈喊道:“別、你別走!”
“這事是我的錯。”
一夜未睡,明景讓的聲音,聽起來啞得不行,眼睛也是通紅的,不知是哭過,還是因為太長時間沒合過眼了,眼睛和裡面的紅血絲已經融為一體了。
他就這麼看著明錦。
沒有血色的臉,和驚慌失措的一雙眼睛,依舊直直地看著明錦:“你不用走,要走,也是我走……”
他不知道說什麼。
大腦好像已經一片空白了,又像是被混沌籠罩,他看不清也走不出,只能繼續保持著仰頭的動作,看著明錦,沙啞喊道:“……我會離開,你別走。”
“你好不容易才回來,別再走了。”
這是明景讓的真心話,可明錦並沒有看他,她從始至終都未看過他一眼。
連施捨都沒有。
“你在說什麼渾話!”
別人還沒說什麼,周昭如先心下一緊,變了臉,她邊說,邊哭著狠狠拍了下明景讓的胳膊。
她的手也在顫抖。
這次小讓的錯,實在太大,也太離譜,又鬧到了母親這邊,幾房都過來了,就連她也護不住他了。
她怕母親一怒之下,真要處置了小讓,把他趕出去,只能哭著求道:“母親,小讓知道錯了,他……”
後面的話,她看著母親沉默的那張臉,一時說不出來了,話卡在喉嚨裡,她只能轉頭去看那個站著的少女,她的女兒。
周昭如這時其實有些畏懼看她,她不想在那個少女的眼中,再看到失望的神情了。
但此時此景。
她除了求她,還有什麼辦法?
她只能求她。
“嬿嬿,你、你原諒你弟弟吧。”
“這是你的親弟弟,你不會真想看著他被趕出家門吧。”
“你小時候,不是最疼你弟弟了嗎?”周昭如滿臉祈求,只希望她高抬貴手,能放過小讓。
“我說大嫂,你這偏心也偏得太嚴重了吧!”一直沒說話的明元安,聽到這,都沒忍住插嘴了。
更不用說其他人,此時是何臉色了。
周昭如被他說得臉色一白,看著明錦的眼睛,一時也變得躲閃起來。
明元安自認自已是個混賬,但他也沒混賬成這樣。
他還想再說。
明元渡沉著聲,先打斷了他的話:“老三!”
他是不希望再生事端。
事情已經鬧成這樣了,該做的是想法子去解決,看看怎麼大事化小,而不是越鬧越大。
可明元安是誰?
他豈會聽明元渡的話?
明元渡越是不要他說,他就越要說!
他扯著喉嚨喊道:“你喊我做什麼?我哪說錯了!你整天一副為家裡好的樣子,倒是先把你自已的兒子、夫人管好啊!別整天一副為家裡付出多少的樣子,你也不看看,這哪件不是你們惹出來的事!”
明元渡被他說得臉紅脖子粗。
他沉著臉,還想說話的時候,上座突然傳來了摔盞的聲音。
福華長公主摔了茶盞。
屋子裡的聲音,一下子就變得安靜了,就連周昭如這會也不敢說什麼了。
明錦也回到了祖母的身邊。
看著祖母威嚴難看的臉色,明錦心裡輕輕嘆了口氣,她最不希望的就是看到祖母傷心、煩惱。
沒想到還是沒能做到。
她重新握住了祖母的手。
福華長公主也牢牢握著她的,不肯鬆開。
她沉著臉,問明景讓:“這事真是你做的?”
明景讓神色微變,其餘人的臉色也跟著變了,尤其是周昭如,她剛才被那番話激得心神慌亂,不敢去想別的,此刻卻大腦清醒明白過來。
她自已的兒子,她知道。
雖然頑劣了一些,卻做不出這樣的事。
倒是——
“是不是你姐?是不是你姐做的?你是在替她擔事,是不是!”周昭如越說,臉上的神情看著也就越清醒。
她早該看出不對了。
她早該知道,這事是怎麼一回事了!
她是疼愛明瑤。
但這不代表,她能讓她的兒子來替她背鍋!
比起先前,她此時的憤怒更甚,甚至不用福華長公主發話,她就率先往外吩咐道:“去,把六小姐給我帶過來!”
外面伺候著的崔媽媽,剛要應聲去帶人,明景讓就先變了臉色喊道:“不,不是阿姐,是……”
那一個“我”字……
在明景讓餘光瞥嚮明錦的時候,遲遲難以吐出,但想到阿姐昨日哭著的祈求,想到她的話,想到她小時候為救他滿臉是血的樣子……
明景讓心尖顫顫。
最終還是攥著拳頭,合了眼睛,啞著嗓子繼續說道:“是我做的。”
“是我怕阿姐被趕走,才偷偷把信件藏了下來。”
“她勸過我不要這麼做……”
“後面也是她勸我把信件還回去的。”
這漏洞百出的話,屋中誰人會信?周昭如氣得不行,平時他們姐弟情深,她也樂得相看,但現在這種時候,哪裡是他繼續逞勇的時候?
上首那位真要懲戒誰,這一屋子的人,誰也攔不住!
她心裡對明瑤的惱意,也是越來越甚了。
因為她,她跟她的女兒鬧成這樣;因為她,她的兒子落到如今這樣的結局。
從前的福星,如今成了禍星。
周昭如此時心裡,實在是悔恨不已!
“你……”
周昭如想讓明景讓閉嘴。
但話還沒說出,上首卻再次傳來一道聲音,只是這次說話的,卻不是她的婆婆,而是——
“真的嗎?”
明景讓顯然也聽到了。
他的眼皮和濃睫開始拼命震顫,攥著的手也更加用力了,他幾次想睜開眼睛,想跟明錦說不是、這不是真的……
可腦中卻有別的聲音,拼命拽著他,讓他只能深陷其中,無法脫出牢籠。
“……是。”
他啞著嗓子應道。
“是什麼是!”
周昭如氣得不行,直接反駁了他的話:“你是我生的,你幾斤幾兩,我會不知道?你是著了魔了,還是瘋了。”
“明景讓,你知道的吧?”
明錦看著前方那個緊閉雙眼的少年,淡淡說道:“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可以真的藏住的秘密,全看有沒有人願意藏住它。”
“若真想查,你以為你真的能藏住?”
“送信的人、還有接手過的人,把他們拉出來打一頓,生死麵前,你以為誰真能藏住這些秘密?”
明景讓豁然睜開了眼睛。
他看著明錦,張口欲言,在她清冷雙目的注視下,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對、對對!”
周昭如回過神。
她現在可顧不上那麼多,只要能洗脫小讓的嫌疑,做什麼都行!
“去、去把千霜帶來,她自小就跟在她主子身邊伺候,我就不信酷刑之下沒有真話。”
門外的崔媽媽又要應聲過去。
這次,明景讓也彷彿失去了聲音,無法阻攔,但她最終還是沒能走掉。
自那一盞破碎的茶盞開始,就一直沒說過話的明元渡,在此刻,說話了——
“這事就這樣吧。”
眾人都驚訝於明元渡的話,就連福華長公主也看著明元渡,看著自已這個長子,皺了眉。
只有明錦,心如明鏡。
她早知如此,她也正是在等他的這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