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錦在聽到這個稱呼的時候,十分顯見地沉默了。

她有多久沒聽到這個稱呼了?

明錦已經忘了。

身邊人有意無意的,好似都在避免與她提到這個名字,生怕她記起什麼。

明錦當然知道他們是在怕什麼。

她也樂得自在。

她這輩子就沒想過要跟顧長玄牽扯什麼關係。

雖然有些事情過去了,有些事情還未發生,但對於顧長玄——

明錦心中的厭惡卻是隻增不減。

曾經恨顧長玄恨得不行的時候,明錦也想過,若是有來世,她一定要讓顧長玄愛她愛得死去活來,最後她再狠狠地從他的身邊把一切都奪走。

她要看到顧長玄痛不欲生,比她還要悽慘可憐才好。

但真的到了這個來世,明錦卻覺得沒這個必要,她連對周昭如和明元渡他們都已經無所謂了,一個顧長玄又值當什麼呢?

沒必要為了這樣一個人,平白再多付自己的一生。

何況她也不覺得顧長玄那樣的男人,真的會為了一個女人痛不欲生。

老天爺給她重生的機會,也不是為了看她沉湎於這些痛苦和怨恨之中。

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記得。”

所以明錦也只是沉默了片刻,就回答起了祖母的話,她也終於明白了祖母此刻的異樣是因為什麼。

不過正好。

既然提起來了,趁早解決也好。

前世她因為恨透了明瑤和那些不公,所以非要跟家裡作對,要跟顧長玄在一起,最後鬧得不可開交,丟盡臉面,成為全京師的笑柄。

雖然最後祖母的確是替她拿回了這門親事,讓顧長玄娶了她,但祖母也因為這些事變得蒼老了許多。

重來一次,明錦自然不想再讓祖母難過。

“祖母。”

未等祖母醞釀著該怎麼開口,明錦率先與她說道:“我知道顧長玄如今跟明瑤是一對。”

福華長公主一聽這話,臉色就微微一變。

她剛要說話,想要安慰明錦,卻聽明錦先說道:“正好,我也不喜歡這門親事,既然他們是一對,就讓他們在一起吧。”

福華長公主原本想安慰的話還沒說出,此時聽到這話,不由呆住了。

喉間的話一時未能吐出。

福華長公主神情呆滯地看著眼前清豔的少女,過了好一會,她的呼吸才得以重新恢復,神情也重新變得正常起來。

“嬿嬿,你說的都是真的?”

福華長公主明顯是一副不太相信的模樣。

她皺著眉看著明錦。

想從她的表情窺探出一份這番話的真假。

但明錦始終笑盈盈的,任她看著,也沒過多久,她便又跟沒骨頭的春水一般,把頭靠在了福華長公主的肩膀上。

“自然是真的。”

“祖母為什麼覺得我在說謊呢?我知顧長玄名聲好,在所有皇子裡面都有美名,但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他跟嫻妃當初不管抱著什麼目的,是真的為明家好,還是別的,選擇放棄我是事實。”

“既如此,那又何必強人所難呢?”

“何況,我也從來不喜歡這樣所謂的娃娃親。”

她後來非要嫁給顧長玄,自然也不是因為多喜歡他。

年幼時的情誼算什麼?

她小時候都不知道夫君代表著什麼,雖然喜歡跟顧長玄玩,但也僅限於此了。

她非要嫁給顧長玄,是因為她恨透了明瑤。

既然明瑤這麼喜歡搶她的東西,那她也要讓她難受。

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她才不顧一切想要嫁給顧長玄。

如果當初明瑤和明家人沒有對她那樣,她原本也不會摻和到明瑤和顧長玄的感情裡。

相比顧長玄,她更在乎的是那一份血緣。

至於她後來有沒有對顧長玄動情……

這重要嗎?

不重要。

福華長公主聽著身邊少女溫聲細語說著,幾次想說話,卻都沒有說出口,直到聽到後面,倒是也沒有說話的必要了。

她雖然不喜歡嫻妃他們做出來的事。

但對顧長玄這個侄孫,福華長公主還是滿意的。

若是嬿嬿喜歡,她也不介意厚著這張老臉去跟陛下說一說,何況這樁婚約原本就是屬於嬿嬿的。

但見嬿嬿想得這般清楚,福華長公主也就沒有說什麼。

長子的親事就是因為她惦念著那點情分,非要讓他把周昭如娶進門,好讓她那位老姐姐安心。

為著這個,她跟長子早年沒少爭吵,把那本就不算多好的母子之情更是弄得一塌糊塗。

如今這些孫輩們的親事,她是再也不想一手包辦過問了。

“你高興就好。”

福華長公主撫著明錦的頭說。

雖然顧長玄是不錯,但她的孫女不喜歡,那就是再好也沒用。

這世間兒郎這麼多,她總能替她的寶貝孫女找到一位好夫婿的。

福華長公主這樣想著,便又笑了。

明錦心頭一塊大石了結,自然也跟著輕鬆起來。

之後祖孫倆又聊了一會。

因為還要安排宴請的人,明錦便又往二房走了一趟,與葉昔說了宴請周家人的事。

明錦從松翠齋離開,帶著華歲去往二房。

……

而就在此時。

京師郊外有一行人正馬踏飛燕一般往京師趕去。

領頭的一位,穿著青色錦衣,雖風塵僕僕,卻難掩那極佳的姿容。

長眉鳳目,風度翩翩。

他面部的輪廓,和身上的氣質看起來十分清雅溫和,如一塊溫潤的玉佩。

可他那雙眼睛卻黑得發沉,像是把所有的慾望都壓在了那一片黑幕之下,讓人不敢探究。

這是與那溫潤模樣,截然不同的氣勢。

遠處京師已有尖角探露,隱約可見皇城的模樣,顧長玄正要繼續策馬狂奔,身後忽然傳來護衛馮厲的聲音:“殿下,前面有人。”

顧長玄聞言,微眯長眸往前看去,見是一個手拿拂塵的小童站在小道上,見他們看過去便欠身施禮。

瞧著倒也不算眼生。

身後馮厲也認出來人是誰了,跟顧長玄回稟道:“是白雲觀雲上真人身邊的小童。”

“嗯。”

顧長玄手握馬韁,放慢動作,與馮厲發話:“去問問怎麼回事。”

“是!”

馮厲答應一聲,便率先策馬往前。

顧長玄帶著其餘手下在後面。

等他過去的時候,馮厲拿著一張字條回來,遞給顧長玄,恭敬回道:“說是雲上真人給您的。”

顧長玄挑眉。

他沒說什麼,只開啟字條看了一眼,見上面寫著四句詩。

這種玄乎其玄的話,顧長玄連探究都懶得探究,他從不信這些道家佛家給的箴言。

若是求神拜佛真的有用,這世上就不會有這麼多求而不得了。

“什麼意思?”他直接問小童。

小童年紀不過十歲出頭,卻生得十分清秀機敏。

他平日跟著雲上真人見慣了王公貴族,即便面對顧長玄也絲毫不懼,此時聽顧長玄發問,他也只是垂眸與顧長玄雙手合十一禮,然後便回答起他的話:“師父三日前卜了一掛,知曉您今日會抵達京師,特命我在此等候。”

“這是師父給您卜的卦辭。”

“師父說,您將來要娶的女子身上帶著鳳命。”

原本握著字條未當一回事的顧長玄,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忽然變了臉色。

馮厲與其餘侍從也都一樣。

他們幾乎是立刻往四周看去,生怕此時有人路過此處,聽到了這一番話,然後自發地往兩旁散去。

只有小童面色依舊。

顧長玄收斂了臉上的表情,他於馬上俯視,低聲問小童:“誰?”

小童仍垂眸說道:“殿下身上不是早有婚約嗎?”

顧長玄蹙眉,喊了個名字:“明瑤?”

小童卻又變得玄乎起來:“小道只是來傳師父的話,信與不信皆看殿下,不過師父還有一句話要小道轉交給殿下。”

顧長玄看著他並未說話,只以眼神示意他繼續。

小道把話說全:“殿下若想成事,此女子不可或缺。”

小道言盡於此,說完便又跟顧長玄欠身施禮,然後便轉身乘上的一旁的小舟,漂然而去了。

白雲觀在河對面。

顧長玄目光沉沉看著白衣小道離開的方向,握著手中的字條不語。

馮厲驅馬過來:“殿下,四周無人。”

顧長玄未語。

馮厲見他手中仍攥著那張字條,未曾鬆開,不由低聲說道:“雲上真人這些年是陛下的座上賓,京師那些貴族對他也多有褒揚。”

顧長玄仍舊不語。

他只是看著那小道乘舟離去,一面開啟手中的字條,一面隨口問了一句:“聽童柯說,真明瑤回來了?”

“是。”

馮厲回道:“月前回來的。”

“那你說——”顧長玄看著手中的字條問,“這個帶鳳命的人是真明瑤還是假明瑤?”

“這……”

馮厲被問住了:“屬下不知。”

“桃花林中初相識……”

顧長玄淡淡念著這句話:“我記得安遠侯府的桃花林不錯,我跟明瑤第一次見面也是在這片桃花林。”

他說的是假明瑤。

但顧長玄也只是說了這麼一句,就嗤笑一聲扯了扯唇,然後他就合起了手中的字條。

“先回去。”

他沒再提這事。

馮厲等人自然也不敢多提,紛紛跟著顧長玄策馬去往京師。

字條在顧長玄的胸口,卻未能引起他一絲動容。

不管是真明瑤還是假明瑤,對他而言,都不過爾爾,娶誰都一樣。

早年母妃替他安排這樁親事,是想依靠安遠侯府和福華長公主,讓他們母子於宮中有一席之地。

可如今大哥和三哥正鬧得不可開交,為了避嫌,也為了不讓這兩人把目光放到他的身上,安遠侯府這塊肥肉此時倒是也不宜多沾。

顧長玄心中已有成算,只准備回宮之後和母妃商量一番。

他這樣的人,婚嫁從來不是為了真的娶誰。

可倘若真要他選擇——

他要是能選擇的話,他想知道的,是那個時常出現在他夢中,於千軍萬馬中替他擋了一箭的女子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