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樹的印象裡,荀攸很聰明,智計百出,是絕對的智囊謀主。

他尤其善於軍事,在曹操征討北方的過程中多出計策,建立功勳,但是他為人沉默寡言,不喜歡拋頭露面,也不善對外交際,所以在歷史中的存在感遠不如他的年下叔父荀彧。

甚至他具體為曹操謀劃的軍事策略都沒有流傳下來。

史書上說荀攸的具體謀劃只有鍾繇知道,但是鍾繇沒來得及留下記錄就死了,所以荀攸的計策失傳了。

上輩子,袁樹覺得非常可惜,因為他真的很攸的軍事才能到底如何。

這輩子,他得到了實現願望的機會。

初見他時,荀攸很有禮貌,甚至對袁樹持弟子禮,很敬重的樣子,袁樹覺得奇怪,一問,才知道他很敬佩袁樹繼承馬融學問的才華以及開創新學的進取意志。

荀攸說他已經讀了《孟子解詁》,對心學有初步的瞭解,對袁樹提出的主張很感興趣,過來不僅是為了避難,也是想要跟著袁樹後面增進學問。

他比袁樹還小兩歲,當時還不到十一歲。

袁樹在這個年齡就是個混世魔王,十分囂張,而荀攸則內斂沉靜,有著不屬於這個年齡的穩重和低調。

後面荀攸按部就班的生活,隱姓埋名,和一些年齡差不多的少年學子一起學習,但並沒有拜入袁樹門下,相當於是旁聽生,聽講古文經學,還有不斷完善的袁氏心學。

袁樹不常在良莊,並沒有過多的關注荀攸,就是一直聽程立說他對助農很上心,做農活也很細緻認真,並不偷懶,對待普通農民並沒有盛氣凌人的感覺。

然後,自從袁樹的《知行論》完成,作為第一批關注這本書的人,荀攸明顯對心學更加感興趣了,隨後便多出了一個參加責善會議的愛好。

過去參加完助農行動,他都是直接離開,並不參加之後的責善會議。

而讀過知行論之後,他似乎想明白了什麼,開始參加責善會議並且願意發言了。

聽其言辭,似乎對袁氏心學也有了一些自己的理解和看法,對袁樹提出的八字真言以及“耕戰為良知”的概念非常認可,認為這是可以安邦定國的理念。

所以袁樹認為,荀攸是目前距離袁氏信徒和一心會最接近的高門公子哥兒,在他這裡長期停留避難的二十七個公子哥兒裡,荀攸是最積極的一個。

不過荀攸顯然不是一個善於和他人進行情感交流的人。

他很願意就純粹的事物進行交流,但是純粹的事物之外,涉及到個人情感方面的事情,他則是三緘其口,不願多談。

袁樹與他約談過幾次,發現了他的這個特點,他是一個不願意敞開心扉的人。

儘管如此,他也有自己的堅持和理想,認定某件事情之後,他非常願意為之奮鬥,只是不太願意站在臺前彰顯自己罷了。

這可能與他年幼時期就失去父母有深刻的關聯。

所以袁樹對於荀攸身上那種淡漠疏離感並不排斥,與他保持著一定的社交距離,並不會試圖深入他的內心世界。

至於鍾繇,也挺有意思。

荀攸關注心學,積極參加一心會的活動,而鍾繇對此似乎並沒有太大的興趣。

但是他對袁樹本人興趣很大,是最先主動拜訪袁樹並且拜訪次數最多的人。

原因很簡單,鍾繇非常喜歡古文經學,尤其是《左氏春秋》。

而馬融正是以左氏春秋見長的古文經學大師,袁樹雖然出身今文經學世家,但是能得到馬融的認可而傳承學術地位,顯然對左氏春秋也很精通。

加上他聽說袁樹四百多次辯經不敗,而且經常站在左氏春秋的立場上取得勝利,便興致勃勃的希望和袁樹探討左氏春秋,為此經常一個人來到草廬拜訪袁樹。

袁樹長期守墓,自然也有無聊寂寞的時候,又不能接觸女人,有個鍾繇經常來找他說話,他倒也十分願意。

鍾繇比袁樹大四歲,兩人勉強算是同齡人,對於袁樹小小年紀就成為正兒八經的經師這件事情,鍾繇佩服的是五體投地。

第一次交談之後,鍾繇就成了袁樹的粉絲,與他談論左氏春秋入了迷,從上午談論到深夜,最後兩人在一張床上睡去。

早上醒來的時候,袁樹發現鍾繇睡相很差,正抱著自己的大腿流口水。

第一次談論,鍾繇就在草廬裡待了三天,和袁樹大談左氏春秋,對袁樹的學術能力大加稱讚,表示自己很有拜他為師的衝動。

可惜他正在服喪,不便收徒。

袁樹以為就此可以把鍾繇變成心學信徒,於是在談論左氏春秋的同時,也嘗試向他傳播心學的理念,結果這傢伙對袁樹總結出來的心學理論並不感興趣,對如何救國的遠大理想也興致缺缺。

他就是純粹的喜歡左氏春秋。

還有書法。

他和袁樹談論左氏春秋,談累了就練字,練累了繼續談,整日裡似乎只做這兩件事情,為此怡然自得。

除此之外,這傢伙只想著踏踏實實過好每一日,並沒有什麼遠大的理想。

袁樹覺得奇怪,考慮了一陣,就直接詢問他緣由。

鍾繇沒有迴避,正面回答了袁樹的問題。他說遠大理想什麼的到底敵不過眼前的苟且,他的父親和叔叔們倒是一個個懷著遠大理想,那些黨人也是如此,結果一朝夢醒,黨錮之禍,他這種沒成年的孩子也要為此離開家族避難。

所以在來茂陵的路上他就想通了。

人生無常,沒人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與其糾結這些事情,不如踏踏實實過好每一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如此不枉來這人間走一遭。

他表示自己很佩服袁樹救國平天下的志向,對於心學可能帶來的美好未來也有所期待,但他眼皮子淺,看不到未來,只能看到眼下,所以他更願意做些腳踏實地的事情。

袁樹覺得很好奇。

“那些宦官使你的父親、叔叔不能做官,你不憎恨那些宦官嗎?”

鍾繇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有點恨。”

袁樹更加驚奇。

“既然恨,為何不尋機復仇?”

鍾繇坦然的回答。

“我想,但是我知道我沒有對付那些宦官的能力,所以不敢宣之於口,更不敢表露出來為外人所知,也不敢貿然行動,以免被害,如不能留存有用之軀,以卵擊石,則毫無意義。”

袁樹上下打量了一下鍾繇。

真沒想到,東漢時代的高門士族之中居然也有這樣一個如此純粹的實用主義者,並且還有點日子人的傾向,這倒是挺有意思。

於是袁樹繼續和鍾繇談論。

在談論中,他發現鍾繇還真的不怎麼喜歡高談闊論那些遠大理想,甚至連經學都更加偏愛靠近實際史學的左氏春秋,對克己復禮的理想和讖緯玄學之類的東西敬而遠之。

他喜歡從書中找尋真實發生過的歷史,從中汲取先人的智慧和教訓,至於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他願意觀望,卻不願意為此做些什麼工作。

他願意跟隨時代的潮流,卻不想做那個弄潮兒,所以,他也坦然接受自己不夠資格去享受甜美勝利果實的事實。

袁樹的遠大理想和抱負對他沒有吸引力,反過來,袁樹現在擁有的學識和正在發展中的良莊,對他有很大的吸引力。

所以他對助農這件事情也很感興趣,堪稱左氏春秋、書法之後第三重視的事情,每當有助農行動的時候,他總是會認真參加,勤奮耕種。

但是如荀攸那樣開始相信心學能帶來的改變並積極參加責善會議的行為,他不會去做。

袁樹並沒有為此就對鍾繇有什麼偏見,相反,他覺得鍾繇的這種想法很貼近實際。

對於理想主義者來說,這種人當然不能成為同路人,但是也不會成為敵人。

以他的出身來說,足夠了。

所以袁樹放棄了最開始的想法,轉而以一種普通的、朋友式的方式與鍾繇相處,談論歷史、農業和書法,在這些層面,與他相處的非常愉快。

一段時間下來,鍾繇儼然成為了袁樹的一個能說的上話的朋友。

至於陳群,袁樹就壓根兒沒見到過他幾次。

除了初見和必要的拜見,陳群基本上維持一個閉門不出的狀態,對心學、古文經學乃至於今文經學都不感興趣。

他執著於儀表、身份,並不願意親自操持農務,不願意下地耕作,但是他顯然也對農業生產感興趣,經常去看農業生產的過程,然後對參與的人進行一些提問。

這方面他倒是挺積極。

但是就是不願意去親身體驗。

除此之外,他最大的興趣就是讀書。

不是讀經書或者其他什麼野記雜文,而是讀史書和律法方面的書籍,經常關起門來一個人讀書,一讀就是一整天,要不是他還需要吃喝拉撒,估計他能在房間裡待到地老天荒。

這三個人各有各的特色,至於那些出身差不多但是袁樹並沒有印象的貴公子們,也各有各的表現。

有的對心學好感頗深,比荀攸還要積極的參加活動,有的則對此不屑一顧,自顧自的圍成一個小圈子,倒是時不時的對袁樹本身表示尊崇,但也只是敬重他的身份罷了。

這些貴公子們有能用的,也有不能用的,袁樹也並不是非常執著。

能認同自己的理念的,那就用,不能認同自己的理念的,那就不用。

天下人才何其之多?

最重要的,還是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