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日。
天空陰沉沉的，下起了一陣陣小雨。
春雨貴如油。
這場春雨過後，便是萬物野蠻生長的時候。
不過……
辦公室的案板上。
許雲龍卻懷著一股複雜的情緒，看著桌上的信。
一封封從【三星】到【諾維亞】的起訴信，看得他頭皮發麻。
從三月份到現在，他幾乎每天都都做噩夢，經常在睡夢中驚恐地醒來，然後大口大口地喘氣。
夢中，他被判了刑，進了監獄，然後在監獄裡受著非人的對待。
夢中，他有一次在鵬程那些倉庫裡巡視著廠房，突然出現了黑衣人，將自己一刀捅死……
夢中，也有他喝了什麼不明物質，然後在痛苦中一點點感受到了死亡……
……
辦公室裡的電腦裡。
顯示著【小麥商城】這段時間的營業額與進項。
林林總總總的定金已經破億元了。
短短兩個月的時間，他們就將一個曾經一文不值的【小麥】手機，做到了上億元的營收……
普通人看到上億元人民幣，是什麼樣的感覺？許雲龍不知道其他人是什麼感覺……
他只知道，這一夜暴富的感覺，卻並沒有讓許雲龍感覺到激動，反而越來越恐懼了。
他緊緊地看著那些電腦熒幕裡的資料，吞了口唾沫，不斷地喘著粗氣。
他感覺自己在懸崖上走鋼絲……
他看著一封封來自各大品牌的起訴信，儘管張揚已經告訴他很多次，他們這一次會贏，儘管沈浪律師在他面前，也拿出了相關的法律檔案，自信滿滿地告訴他，他們不會輸……
可是！
面對無數大品牌的壓迫感，終於讓他恐懼到了極致，甚至，他意識到自己贏不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陰沉沉的天空……
緊接著，又盯著電腦。
四月份的網際網路“山寨”這個詞，幾乎成了每天的熱搜詞了。
全國最著名的一些媒體，都在報導他們的【小麥】的所作所為，很多記者雖然並沒有偏向性，但在一些報導和敘述中，他感覺到了強烈的不安感。
【抄襲】、【剽竊】、【侵權】、【最高可獲7年以下刑罰】…
這種不安感彷彿夢魘一般，伴隨著無數的字眼，不斷地折磨著他那脆弱的精神。
老家那邊……
這段時間，父母不斷地跟他打電話，電話內容全部都是一個意思。
“雲龍，我聽隔壁的二伯說，你做的山寨機，現在被起訴了，被國家注意到了？”
“我們村現在都傳你的事情……”
“你在做犯法的事情嗎？”
“這錢，我們不要賺了，好不好？”
“我們不圖你怎麼樣，我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
“回來吧，要不……回來吧！”
“……”
窗外。
雨下得越來越大了。
淅淅瀝瀝的大雨，溼了窗戶，遠方霧氣朦朧，令他看不清楚。
電話又響了起來，這一次，又是老家的電話，老家有村民告訴父母，他做的這些事情，可能要處“死刑”。
雖然“死刑”倒不至於，但，這一通通電話，彷彿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一般，終於壓垮了他。
與此同時，還有一些來自其他公司的威脅電話……
電話裡……
他們有些很嚴厲，有些是警告，有些則是好聲好氣……
這些電話也打到了他的家裡……
似乎所有人都在勸他，說他在懸崖上走鋼絲，讓他懸崖勒馬……
……
他站了起來……
臉色慘白，喘著粗氣走出了辦公室。
他穿過一個大大的廠房。
事實上，山寨機的生產成本真的很低。
整個產品從立項到試產、再到量產出貨，所需要的時間常常不到兩週，組裝流水線也是短得要死，也就10米左右的距離，至於，測試就更加粗糙了，除了對電池方面有稍微嚴格的把控以外，有的手機甚至直接doload軟體出，但因繞過詳細的功能測試和常規檢測專案，山寨機在成本上佔據了壓倒性的優勢……
他餘光看著一個個忙碌的工人，和一條條生產線。
這些都是他的功勞，三月中旬他，幾乎每天都夜以繼日地跟小作坊的老闆們聊，談各種各樣的合作……
那段時間，他感覺自己是被金錢矇蔽雙眼，雖然充滿著不安和恐懼感，但眼中只有利益，鬥志昂揚。
三月下旬……
……
他又看了看屋外。他看到無數的記者圍在工廠的外面，攝影機的聲音簡直是此起彼伏……
縱然是下雨天，依舊是那麼多人在看著。
隨著各種“山寨”輿論的爆發以後，【小麥】手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這種關注，一度讓他感覺自己身處於風口浪尖裡。
……
隨著訴訟日越來越強烈以後，他穿過了財務室。
財務室裡，有一個年輕的法國女孩，正帶著一批人正是核對的賬目。
這些賬目都是每一個家庭作坊的工廠提供的訂單和利潤金額，這個年輕的法國女孩很厲害，在短短的十多天時間裡，就將賬目算得清清楚楚。
然而，他卻無心管這些東西，反而那種壓迫感和恐懼感越來越濃郁了。
穿過一條長廊以後，許雲龍最終敲開了張揚的門。
………………………………
“張總……”
“許總，坐，喝茶。”
張揚很喜歡下雨。
那迸發出淅淅瀝瀝的聲音，彷彿是戰場上的廝殺，充滿著激情與澎湃。
門開了，正在看雨的張揚轉過頭，當看到許雲龍的時候，他臉上充滿著笑容。
這段時間……
許雲龍幾乎是整個【小麥】系統最兢兢業業的老牛，整個廠區系統裡的每一個人，都是許雲龍幫忙跑下來的。
張揚對許雲龍很滿意。
不過……
今天的許雲龍臉色卻很陰鬱，低著頭目光不敢看張揚。
張揚給他泡了一杯茶以後，他喝了一口，然後看著窗外，半晌過後，卻始終欲言又止的模樣。
“許總，怎麼了？”
張揚自然注意到許雲龍的表情，張揚漸漸收起了笑容。
“張總，我……我知道這個時候說一些話，可能不合適，但是……我……對不起，張總，我想，退出了……”
當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張揚剛剛端起的茶杯微微停下，最終喝了一口，表情很平靜：“為什麼會有這個想法？”
“我……”
“有人挖你了？”張揚盯著許雲龍。
“沒有……”許雲龍搖搖頭。
“這段時間辛苦了，這樣，你給自己放個假，去財務領點錢好好放鬆放鬆吧，現在勢頭很好，只要我們將訂單全部生產完，你就是千萬富翁……”張揚看著許雲龍笑了笑。
許雲龍卻不為所動，而是苦澀地搖搖頭：“我，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你想要更多的股份？”張揚眯起了眼睛：“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你不夠，要百分之四十，是這個意思？”
“不不不，張總，我，我……”許雲龍聽到這的時候，連忙擺了擺手，搖搖頭：“張總，我直接說了吧，我害怕了……”
“怕什麼？”
“我們賺錢太快了，賺得也太容易了，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做噩夢，我感覺自己正處於一條肆無忌憚，瘋狂擴張的船上，我們的外面全部都是波濤洶湧……我……”
“你怕我們沉下去？”
“……”只許雲龍並沒有點頭，卻也沒有吭聲，似乎是預設。
聽到這的時候，張揚站了起來，看著遠方的天空：“許總，事實上，我很欣賞你，從你那一天，說要跟我一起幹大事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是一個能爬得很高的人，我從來都不懷疑你的能力，你的辛勤……我希望你能放棄這種膽怯和恐懼的想法，在這個世界，這個時代，我們膽子要大，我們要瘋狂，更瘋狂，才能得到我們想要的東西……”
“……”許雲龍依舊沒有吭聲，只是將頭耷拉得更低了。
張揚看到許雲龍這幅模樣的時候，便知道此時此刻的許雲龍似乎完全喪失了心氣，他嘆了一口氣：“許總，這家公司的法人，目前是我，如果真出事了，你不用負太多的責任……”
“張總，我寧願，我是一個沒有股份的，普通的業務員……”
許雲龍終於抬頭看著張揚。
“許總，我們公司現在正在起勢，我承諾你，幾個月後，你將能得到一千萬的分紅，這期間，你並不需要做太多的東西，你只需要守好大本營就行……”張揚的表情很誠懇，他拍了拍許雲龍的肩膀。
許雲龍卻低著頭，並不言語。
大概過了幾秒鐘以後，張揚目光看著許雲龍，眼神無比複雜：“你要在馬上攀登到山頂時候離開嗎？”
“我……對不起，張總……”許雲龍低著頭。
“我沒有其他意思，我只是覺得可惜，這樣，我給你一點時間考慮……”
“張總，我現在不考慮了，現在廠子的各個運營，也不需要我了，財務我也不擅長，蘇菲經理做得很好，而且……”
“不需要你操任何心，你也不願意嗎？”
“對不起……”
張揚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頓時閉上了眼睛。
心中充滿著惋惜。
除此以外，不知怎的，感覺到了一種孤獨感。
良久以後，這才點點頭：“這樣，你的股份按照現在的價格，賣給我吧……”
“嗯！”
“不過，現在的股份，你賣不了多少錢……這點我希望你能清楚……”
“我知道的……”
“你知道你能拿多少嗎？”
“幾萬也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