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妁從臺上下來,那些高喊著她名字的激動粉絲們被助理和保安遠遠攔在了後面。

這是她這個月趕的第十八場直播通告。

張妁拎起厚重的禮服裙襬,慢慢地走著。

開啟手機,最上面的仍舊是那些不堪入目的辱罵和嘲諷。

說她野心勃勃,功利二字寫在眼睛裡,完全失去了以前的靈氣。

說她搶唐越卿的位置,不要臉。

這些話,張妁早就已經習以為常。

但是今晚,

張妁無由來的,忽然,

就很想某個人。

她翻開相簿,徐徐地一張張滑動,終於在一張照片上停下,

那是兩個女孩頭靠頭比著耶的照片。

照片裡滿滿都是張妁最看不起的幼稚,傻氣。

她從十八歲開始轉型之後就再沒在公眾面前比過剪刀手了。

張妁輕嗤一聲,

卻沒忍住,開啟了微博,本想只是艾特一下她,炒個話題。

她知道,最近她們倆的粉絲撕得很厲害,只要她一句話,就能引起腥風血雨。

可是她敲敲打打,最後發出來的卻是,

“@溫柔Lia,想你了。”

張妁放下手機,看著天花板,

確實是…有一點想她。

好像已經有半個多月沒見過小姑娘了。

也沒有什麼訊息流出,不知道小姑娘在做什麼。

過了不久,提示欄顯示您關注的人艾特了您。

張妁點開微博。

溫柔Lia:

“@張妁,明天一起吃飯。”

那個蠢貓的頭像讓她這句話都透著一股傻氣。

張妁嗤笑一聲,語氣裡都透著嘲諷之意,

“還真是個小姑娘。”

劇播了,她只是想炒個話題。

沒想到小姑娘居然給她認認真真地回了一句明天一起吃飯。

自己那麼忙,明天還有三場通告,怎麼去?

可是無由來的,張妁一直看著螢幕裡那短短的一句話。

看了很久。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

她終於劃出微博,給經紀人發了一條微信,

“明天晚上的商演推掉。”

經紀人從來不問她緣由。

只是說了句“好”

張妁閉目養神,

溫柔是小秦總的未婚妻,她自然要討好。

可是那個小女孩卻像是沒有心眼一樣,真的把她當成了朋友。

張妁看著這個單純的小老闆娘,只覺得分外好笑又可愛。

張妁一開始準備的防備一下子沒了用武之地。

和溫柔在一起的時候,可以卸下所有的心機城府,不用擔心哪一句話是否會敏感地引炸對方。

她太年輕了,

張妁如是想。

也是初出茅廬,毫無雕琢的璞玉,才能有這樣的狀態。

小姑娘根本還沒有這個圈子裡的思維和意識,導致她說話那樣的自由自在。

而劇組裡每個人都喜歡她。

張妁不太想承認,

她有幾分羨慕。

張妁在閉目養神,經紀人卻忽然給她打了個電話,

“你是和溫老師那邊商量好了這一波營銷宣傳嗎,怎麼沒有和公司說過?”

張妁疲憊道,

“什麼營銷?我不知道。”

經紀人言簡意賅,

“你上微博看看吧。”

張妁又開啟微博,看見剛剛停留的溫柔微博頁面上,第一條評論,是她的大粉。

張妁記得這個id,因為已經是老粉了。

還經常來接機,張妁都記得她的模樣了。

我們來買勺子:

“姐姐友誼長存嗚嗚比心”

張妁秀眉一凝,跳出溫柔的微博介面,點開自己主頁。

而她的微博下第一條熱評的id叫老臣不想營業。

臣?

裙下臣麼?

張妁耐著心往下翻了幾十條。

毫無例外都在說什麼友誼長存,而且頭像很多都是溫柔。

一看就是溫柔的粉絲。

張妁嗤笑一聲,

友誼長存?

真有意思,娛樂圈哪有永遠的朋友,

只有永遠的利益而已。

偏偏還有很多外人覺得她們是真的關係好。

還一個勁兒地感嘆好久沒見到這麼和諧的對家關係。

張妁不屑一顧,心裡只有一句愚不可及。

小女孩在這時給她發了微信,

“姐姐,你想去吃什麼?”

張妁耐著心,給她回覆,

“我記得你們學校外面有一家評分很高的麻辣燙,去吃麻辣燙怎麼樣?”

又遷就又體貼,還平易近人。

張妁都佩服自己的演技,演得她自己都要相信她們姐妹情深了。

溫柔很快給她回了一條語音。

張妁點開那條語音,

是溫柔一本正經,小心翼翼的解釋,

“但是那家店人流量很大,姐姐你被拍到應該會很麻煩,畢竟……”

畢竟後面就沒了。

張妁聽見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說些什麼,然後語音就戛然而止。

緊接著,張妁看見對面撤回了那條語音。

可是過了不久,溫柔又回了一條文字訊息。

和張妁解釋說,怕有狗仔和代拍。

張妁不屑地一笑,

傻子,就是要被拍到。

她回了一句沒關係後,又約了個時間就把手機放下了。

可是過了不久,她又拿起手機,點開小女孩的對話方塊。

小女孩給她回了一個貓貓表情,

一隻英短藍貓眨了一下圓溜溜的眼睛。

下方還有一行配字,

“好噠!”

無由來的,張妁在空無一人的休息室裡笑出了聲。

然後,第二天的傍晚,

時隔半個月。

她見到了小姑娘。

比上一次見到時候要胖一點,但是張妁混跡娛樂圈多年,這點看人的本事還是有的,

溫柔還是胖一點更好看。

這種長相的女孩子,不應該瘦得弱骨仙風。

張妁很羨慕,

不像她自己,永遠要保持最瘦的狀態,一年到頭沒有幾頓是吃飽的。

張妁伸出手捏了捏溫柔的臉。

沒想到溫柔很快就警惕地拉起了口罩,左顧右盼地看四周,

“姐姐,沒人跟著你吧?”

張妁笑得親切,

“沒有。”

放屁,她特地請了媒體來拍。

可是小女孩就是這麼好騙。

一下子就相信了。

她現在這個位置,正好能拍出最好看的側臉角度。

兩個人點了不少東西,張妁恍然間也覺得自己像個大學生。

但是她上大學的時候,沒有關係特別好的朋友。

也沒和同學到校外的小店裡擼串吃燒烤過。

她一直都在忙,忙著拍電視劇,拍廣告,拍真人秀。

忙著紅,忙著出人頭地,忙著爭鋒掐尖。

小女孩安安靜靜地坐在對面吃東西,反而讓她有了一種她還年輕的錯覺。

可是張妁想到這裡,心底忍不住暗笑自己。

都二十七歲了。

年輕?

女演員最好的花期都過大半了,何來年輕二字?

但她不能否認,和溫柔吃飯的時候,她很享受這種不必爾虞我詐的感覺。

和小姑娘在一起,她無時無刻都很放鬆。

甚至當張妁看見溫張超話建立的時候,她不能說是不想,

她有一點點,就一點點,想和小女孩炒cp。

沒有原因。

她出道以來,什麼操作手法都用過,唯獨沒有炒過cp。

不管是同性還是異性都沒有。

但溫柔似乎是個例外。

而那天裙下臣和勺子突然聯合起來,用姐妹情給張妁洗白的事情也終於有了前因後果。

經紀人拿著裙下臣和勺子在一個大群裡的聊天記錄給張妁看,張妁恍然明白過來,

原來這場洗白是這麼來的。

可是她卻看著裙下臣最開始幫張妁說話的那個ID。

連頭像也是一隻蠢貓,和溫柔如出一轍。

張妁點進那個人的微博,只是片刻,她便知道這是誰的微博。

說話方式她太熟悉了。

而且一張沒露臉的抱花自拍,溫柔的朋友圈也發過。

原來是溫柔在幫她。

在她被黑得體無完膚,被斥責利益燻心的時候,小姑娘義無反顧帶著自己當時為數不多的粉絲,來支援她了。

那麼蠢,可是有那麼些可愛。

張妁摩挲著手機螢幕。

唐越卿突然給她發了一條訊息,

“我辭掉了爾蔡。”

爾蔡,唐越卿的經紀人。

張妁深以為然,爾蔡那樣不稱職的經紀人,是應該裁掉。

張妁下意識做出這個判斷的時候,全然沒有想起,她演得了左窈青這個角色,是從爾蔡那裡走後門走來的。

張妁給唐越卿回了一句恭喜。

放下手機沒再管。

她就是這樣的野心勃勃,

要出人頭地,要站得比別人更高,

旁人的看法算什麼呢?

那都是挨個給她鋪路的石子罷了,

黑紅也是紅,用盡手段爭取曝光率博上位也是有進取心。

唐越卿怎麼想,其實張妁完全不care。

半個月後,張妁和溫柔上了同一檔綜藝,

溫柔走過來,露出沒有任何攻擊力的溫軟的笑,叫了她一聲姐姐。

每每聽見溫柔喊她姐姐的時候,

張妁就會有片刻的失神。

有時會想,她對溫柔來說,是不是算稍微有些特殊的那一個?

溫柔叫所有女前輩都叫老師,連叫唐越卿也叫卿姐,

卻唯獨叫她姐姐。

張妁的私心想讓這個稱呼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每次聽見溫柔這麼叫她,心底總是泛起波瀾。

綜藝上,溫柔和張妁一起插花籃。

張妁看著溫柔有條不紊地修枝條,動作熟練利落,想必是熟手了。

張妁樂得清閒去選主花,一大籃燦爛的花盞像在邀寵一般伸向她。

張妁的目光卻落在最旁邊的蒲公英上。

她輕輕抽起一枝,

“這個可以嗎?”

溫柔正準備選些不過於絢麗的花,這麼一看,蒲公英就很好。

只做短暫展示,自然也不怕蒲公英後期掉毛。

而張妁看著她把蒲公英插進花留裡,卻想起蒲公英的花語,

蒲公英,無法停留,永不止息的愛。

節目上,溫柔和張妁默契得彷彿一個人的左右手。

主持人最後讓她們給觀眾發糖,其實大家都知道溫張是姐妹,磕cp只是說笑,所以cue她們的時候也大大方方。

溫柔拿著話筒,嫣然一笑,

“姐姐,我喜歡你!”

她的笑純真無邪,倒有些像孩子。

張妁卻愣住了,剎那間心酸湧上來,所有隱晦得不敢明說的感情,在這一刻翻天覆地地包裹著她,

姐姐也喜歡你,可是姐姐不能說。

姐姐的喜歡和你不一樣,你是清風過春野草地的喜歡,無關愛情,在你面前眾生平等。

但我的喜歡卻是被清風吹散的蒲公英,很想愛你,想一直愛你,卻不能永遠停留下來等你。

而張妁多年養成的營業習慣,讓她區區停頓片刻,便莞爾一笑,摸著溫柔的頭,

“乖啦。”

無數鏡頭對著她,卻拍不到她心底的酸澀和遺憾。

當張妁再度看見當初和溫柔拍的那張照片,看見兩個人頭靠頭笑著,比著傻傻的剪刀手,

她點進去,

更多——

設為桌布———

設為開屏桌布

她按滅手機,手機再亮起來時,就是她們兩個人的合照。

那樣的親暱,無邪。

溫柔,我也只能走到這裡了。

娛樂圈到底還是汙濁不堪的,無緣無故的,溫柔突然被全網罵綠茶,大黑的程度不亞於當初張妁經歷過的那些。

張妁素來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人,身邊誰有什麼事,她都趨利避害地避開。

唯獨溫柔的事,她衝在了前面,希望能展開雙手替她擋住流言蜚語。

哪怕知道會拖自己下水,這個時候發聲並不是明智之舉。

張妁依舊連著發聲幾條嗆黑粉言論,連勺子都幫忙反溫柔的黑。

連帶著張妁自己都被罵。

張妁知道,小姑娘終於要經歷風浪來長大了。

其實她希望溫柔永遠不要長大,就正直善良地一直走下去,一直乾乾淨淨。

她不希望小姑娘變。

可那場風波過後,溫柔的眉眼間多了沉穩與鎮靜,沒了天真。

終究還是讓張妁失望了。

兩年之後,當張妁拿到金馬獎影后的獎盃時,她在萬眾矚目下含笑道,

“我要感謝一個人。”

“她雖然不在現場,但是我和她,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所以我先拿了這個獎,你別急,很快你也能拿上的”

眾人鬨笑。

只有張妁知道,她說出一輩子的好朋友這幾個字,需要多少勇氣和力氣。

溫柔,我不想當你的好朋友。

可是姐姐想你永遠開心。

不需要顧慮任何事情。

世界上需要難過的事情還有很多,就不要浪費時間去遮擋蒲公英的飛絮。

只有我知道,蒲公英,從不停留,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