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仍舊抬步欲走,

卻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箭矢穿空之聲。

她下意識回身,見蘇愈居然握弓如月,對窗外連射幾箭。

眉眼如鋒,毫不猶豫。

她驚道,

“外面都是人,你這樣會傷到百姓的!”

蘇愈卻沒有理會,依舊向外射箭。

溫柔看向窗外,鏡頭也移向了窗外,

有意讓人發現蘇愈方才放出的箭全都釘在不遠處的南臺高牆上。

而箭上皆掛著金色的銀錢。

高臺上的人不自知,仍在向下撒錢,臺下的百姓哄搶著,你推我擠,毫無相讓。

高臺上的人,是皇帝和梁婕妤。

溫柔扶著窗框,語氣中帶著難以置信,

“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蘇愈漫不經心地擦著弓,

“撒太平金錢,年年如此。”

年年如此,簡直是愚不可及。

溫柔的視線向對面的樓臺看去,鏡頭也順著她的視線移動,

好讓觀眾發現對面也全都是弓箭手,

故意在將錢射在高牆上,不讓百姓們搶到。

逐漸的,百姓也發現金錢搶不到了,慢慢就散去了。

溫柔像是被一瞬間明白過來的事實震驚了,追問道,

“關大人此舉究竟何意?”

蘇愈放下弓箭,明明生得俊美非凡,卻故意一副銅臭嘴臉,笑得世故,

“太平金錢,一錢抵十金。”

“關某人貪得無厭,宮小姐不是清楚得很?這樣好的發財機會,關某怎麼能錯過?”

溫柔眼裡有不解,

“若是為了錢,關大人這筆生意可是做虧了。”

“這些弓箭手百發百中,能在這麼遠的距離裡將太平金錢全釘在高牆之上,無疑是萬里挑一的高手。”

“就銀錢而論,今夜自南臺射下的錢,也許連一個弓箭手的聘金也不夠。”

蘇愈懶散地靠在了窗邊,被她引起了興趣,頗有興味地看著她,

“那宮小姐覺得在下是在做什麼?”

溫柔的碎髮被夜風吹起,她定定地看著蘇愈。

她的話擲地有聲,

“去年元月,百姓於南臺爭搶太平金錢,死傷上千。”

蘇愈聞言,終於收起了幾分隨意,抬眸看向她。

溫柔認真道,

“大人,你是怕百姓爭搶受傷。”

蘇愈垂眸笑了,似乎是覺得她可笑。

也覺得她的樣子過分呆板。

果然是深閨裡養出來的女子。

他仍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鄙人唯利是圖,一錢如命,自然不會放過這一錢抵十金的太平金錢,宮小姐,你高看在下了。”

蘇愈態度從容,沒有半分說謊的不安。

溫柔的面色卻越發凝重,體現出她的沉思來。

眼前關無忘究竟想做什麼已經很明朗了。

但他寧願說是因為自己貪財,也不願意承認自己是為了護著百姓。

那流言裡的關無忘,究竟幾分真,幾分假?

蘇愈自顧自倒酒,

此刻,面前女子無疑是顛覆了對他的印象。

他似乎有意要逗她,

“宮小姐不是覺得在下是奸佞之人,與孟氏無異嗎?”

沒想到對面的女子忽然起身,肅然起敬,

“之前長訣對大人多有誤會,還請大人見諒。”

蘇愈拿起布擦著弓,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卻愈發顯得他深不可測。

溫柔握緊茶杯,

“關大人明明心繫百姓,又為何與陳王亂黨攪在一起,您明知陳王有心在長安開戰,必定禍及百姓,大人這樣做,難道不矛盾麼?”

蘇愈擦弓的動作停了。

溫柔見他不回答,便轉而道,

“關大人,錢(錢)字何解?”

蘇愈的指尖摩挲過弓,

“金字旁,利器之源,戔從二戈,大動干戈的戈。”

他似乎是想到了今晚,亦或是每年上元節,無數百姓為了區區幾枚太平金錢,就能提利器相脅,甚至錯手相殺,這種事不在少數。

他的語氣幽長,似恨似諷,

“若要錢財,必定大動干戈。”

溫柔見他回答了,緊跟著追問道,

“利字何解。”

關無忘知她大抵是要諷刺他圖財無度,但也不戳穿,悠悠道,

“禾苗的禾,還有一把刀,若從自己的田地裡以刀割禾,自然不算是利,拿著刀從別人的田地裡割禾,那才是利。”

他關無忘,就是這樣的小人。

他要借刀殺人,

陳王,孟氏,都是他的刀。

他要借這把刀,割取狗皇帝的朝堂,為關氏族人報仇雪恨。

溫柔眼中竟有淚意,握緊了茶杯,

“大人要從別人手中謀財得利沒有錯,可你這般心懷百姓,跟著陳王卻只能對百姓大動干戈。”

“難道不自相矛盾嗎?”

心懷大義,又何苦以小人之名活在世上。

宮家以奸佞之名活在世上,是被迫的,是皇帝栽贓。

可他明明有機會選擇。

蘇愈終於明白了她究竟意有何指。

一雙桃花眸凝重地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質問她,

“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麼?”

溫柔看向窗外,人聲鼎沸,聲音中有無盡滄桑,

“干戈必傷人,大人,收手吧。”

“陳王之流一心只想攪亂長安,禍延百姓,逼皇帝就範,我曾以為你也是那樣心狠手辣的無情之輩,可是你既然這樣看重百姓,為何又要跟隨陳王,戕害民眾?”

蘇愈的吊兒郎當,漫不經心終於全部收起。

他紈絝小人的皮囊被撕破,銳利鋒芒盡顯。

蘇愈的手在衣袖下握緊了貼身匕首,

“宮長訣,你一介女子,今日獨身來對我說些話,就不怕我殺你嗎?”

溫柔伸手,握住了他拿著匕首的手,鋒利的邊緣隔著衣袖在她指尖磨過,

可她卻依舊分毫不讓,盯著他的眼睛,

”若你要殺我,現在就動手。”

兩人視線針鋒相對,

蘇愈卻遲遲沒有動作。

溫柔似乎是胸有成竹,擲地有聲道,

“關無忘,你不敢。”

蘇愈卻忽然笑了,鬆開手,在屋中慢慢渡步,聲音清潤卻有隱隱鋒芒,

“自少無分麥與菽,

嗜賭貪酒常憐姝。

富貴全憑父祖力。”

花花太歲稱第一。”

蘇愈慢慢走到溫柔身邊,低頭看她,

“這是我十七歲時,長安中人唱和我的歌謠。”

他冷笑一聲,

“我就是這般人,宮小姐不該對我抱太大希望,也別以為我有一時半刻的心軟之舉,便是好人了。”

溫柔的眼睛在夜色中卻有清亮的光,根本不信他那些謊話,

“關大人,是不是當紈絝久了,就真當自己是紈絝,連面具也不願意摘下了?”

蘇愈側手,眼中殺機畢露。

溫柔緊追不捨,絲毫不害怕他手裡的薄刃,一雙眼睛始終緊緊盯著他,

“你說你是紈絝,被捲進孟氏風波中卻能毫髮無傷地脫身。”

“隨隨便便獻女於帝,竟能讓其攀升到貴妃之位,位同副後。”

“也正是這個紈絝,步步攬過朝中大權,越俎代庖,權侵朝野,奪走我宮家虎符,登上九卿之位,文佔廷尉,武佔虎符。”

溫柔抬眸,

“可笑得是,因你一向不務正業,紈絝風流,竟無人警覺你已經爬到了這個位置上,前朝後宮皆有手筆。”

蘇愈冷聲道,

“宮長訣,你究竟要說什麼?”

溫柔微微抬起了下巴,倨傲又堅定,

“你既然想為關家報仇,不如與我合作。”

蘇愈顯然被這個女子的大膽和機敏嚇到了,高聲直言拒絕,

“我沒有什麼能與你合作的。”

溫柔握住他的手,從他白澤流雲紋的廣袖下抽出那把匕首,拔刀出鞘,倒插在木桌上,寒光刺目。

這個女子,正在步步向他逼近,

“你我志同道合,為何不能合作?”

溫柔眼中的恨意隨淚光一閃而逝,似乎前世被誅族的痛苦正在腦海中重現。

她聲音中有恨意與尖銳,

“和你一樣,我也要殺了楊元,改朝換代。”

“只有我,才是你最好的選擇。”

樓下人聲鼎沸,煙火耀耀。

而樓上雅間內,一片死寂。

蘇愈的背脊僵硬,心上儼然已波濤駭浪。

溫柔慢慢走近蘇愈,附在他耳邊道,

“我是太尉之女,御史是我的外祖父,丞相是我的姑父,三公九卿,地位最高的三公我全佔了,除了皇室之人,整個大周,沒有女子比我身份更尊貴,也沒有女子比我更容易影響整個朝堂。”

如蘭的氣息蜿蜒過他的耳畔和脖頸,似帶著笑意,聽得人半個身子都軟了,

“大人,你好好考慮考慮。”

她起身,站直了身體,卻頭也不回地離開。

蘇愈提高了聲音,

“宮長訣,你可真是讓人意外。”

溫柔沒回頭,聲音中卻有倨傲和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笑意,

“關大人,你也是。”

鄭導喊cut。

在場的人都看得入戲了。

直到聽見鄭導說話才反應過來,這是演戲。

不是真的。

“我的天啊,這也演得太好了!”

“溫老師好厲害。”

“接住蘇老師的戲就算了,還能把對面製得死死的是怎麼回事。”

“把我看呆了,剛剛沒覺得厲害,這場戲真的強強對決,看得我都不敢大聲呼吸。”

蘇愈跑過來,大喊一聲givemefive,衝過來和溫柔大力地擊了一下掌。

蘇愈從沒見過能力這麼突出的新人,難以按捺激動,

“看你本人是個淺淡的樣子,你在戲裡真的光彩奪目。”

“這部劇本身就肯定入圍白玉蘭,你有機會一爭明年的視後。”

溫柔沒想到蘇愈會給出這麼高的讚譽,

“謝謝蘇老師,也是老師戲帶得好,讓我一下子就找到了狀態。“

蘇愈興奮道,

“《長訣》播了,你一定爆紅到體無完膚!”

溫柔被拍得往下抖了一下,而耳邊還是蘇愈咯咯的笑聲。

好好一個帥哥,笑起來居然像個傻子。

好像,突然找到這位老師為什麼被叫橫店雞王的原因了。

她哭笑不得,

“老師,體無完膚不是這麼用的。”

回應她的是獨屬於蘇愈的雞王之笑。

而另一邊的鄭導很清楚蘇愈性格。

蘇愈就是這樣,對不喜歡的人特別冷漠,冷到有些心理承受能力不好的人能哭著問,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但是對於喜歡的人,能好得穿一條褲子。

而且蘇愈特別看眼緣,第一眼沒看中的人,之後大概都和他好不了。

第一眼就看中的人,例如言炎,蘇愈在那個演技競技節目裡當言炎的導師,一路給言炎保駕護航,甚至把轉型不久的言炎送到他面前,打包票說這個新人一定能演好楊晟,甚至寧願當男配都要跑過來帶言炎演這部戲。

言炎的資源也肉眼可見的疾速直升,接的都是別人搶破頭的好劇本。

現在,估計溫柔就是下一個言炎了。

這小姑娘,一入行就遇到貴人,前途無量啊。

溫柔不知道這些彎繞,但是晚上劇組吃飯的時候,喝得半醉的蘇愈把她和言炎摁在相鄰的座位上,讓他們兩個歃血為盟,對他們說,從此你們就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的時候。

她終於醒悟了,蘇愈不應該是橫店雞王,他應該是狗王。

狗成這樣,人不能,

至少不應該。

唐越卿和張妁一臉複雜地看著他們三個人。

鄭導一臉的果然如此。

周琛終於坐不住了,把蘇愈一把拉開,

“你少喝點,你明天還要參加頒獎!”

沒想到蘇愈一把撒開他,

“什什麼獎?”

周琛木然道,

“金像獎。”

蘇愈大著舌頭,

“啥是金像獎”

在場的人:“……”

你一個老江湖,不知道金像獎是個啥嗎?

迄今為止,蘇愈已經拿了金馬金雞獎,再有一個金像就大滿貫。

溫柔很驚訝,蘇愈居然連金像獎也要拿了。

而蘇愈喝得爛醉,只是抱著言炎的腿,大哭道,

“晟兒,是我對不住你,你本該和我在一起,我不該把申家的千金塞給你。”

蘇愈拿了兩根筷子類比,

“這是你,這是我。”

“你為太子,我為太傅,你稱帝時,我官拜丞相,我們有命定的緣分啊!”

被抱住大腿的言炎,默默握緊自己的筷子。

該死,拳頭硬了怎麼辦。

而第二天晚上,下戲之後,所有人都點開了微博。

就看見昨天晚上還扒著言炎大腿痛哭的蘇愈,此刻人模狗樣,黑襯衣,寶石袖釦,髮型一絲不亂,簡直一個豪門掌舵人,清貴又高冷。

彷彿已經不是昨晚那個蘇愈了。

當主持人宣佈他是最佳男主角得獎者的時候,他起身,款款走向頒獎臺,

結果卻因為不看路被臺階絆了一跤,滿場譁然。

因為是現場直播。

『蘇愈在金像典禮摔跤』迅速登上熱搜第一,甚至討論量後面標了個“爆”的字眼。

言炎收起手機,長呼了一口氣,

還好,他還是那個蘇愈。

而頒獎禮現場的唐越卿遲疑了,閃光燈不斷晃來晃去,

她看著近在咫尺就摔在眼前的蘇愈,

急,線上求,

緋聞男友摔在眼前,

扶還是不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