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撲過來,抱住我的腰,把頭埋在我肚子上。他是我的弟弟,叫顧北辰。
我對他的感情有些複雜,我羨慕他擁有那個男人全部的愛,可我不嫉妒他,更談不上恨。
他對我來說,跟那個男人一樣,都是熟悉的陌生人。
媽媽懷著他的時候,我已經七歲,看著他一天天在媽媽肚子裡變大,我一直期待著他的降生。
他出生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媽媽。曾經我不止一次問過那個男人,媽媽去了哪裡?他總是把我的話當成空氣。
後來,那個男人帶著我們去了山區。
很多記憶已經模糊,忘不掉的只有幾個印象深刻的片段。
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車,車上人人都帶著一大堆行李,人擠著人,廣播裡重複播放著“看管好自己的隨身物品…”
我的隨身物品只有兩個,肩上揹著的,是一個雙肩包,裡面有顧北辰需要用到的尿不溼,奶瓶奶粉。胸前掛著的,是顧北辰。
那個男人兩手空空,唯一帶著的,只有那把被他視作生命的尤克里裡。
火車開了很久,可能是兩天,也有可能是三天。到了車站,還沒等我喘口氣,他又帶著我乘上一輛大巴車。
車窗外景色很美,我卻無心欣賞。車輛行駛在泥巴路上,時不時地劇烈顛簸,使我產生了暈車反應。
吐過幾次,終於到了一個小鎮。後面的路,全是山路,車輛不方便通行,只能徒步前行。
那個男人走得很快,他好像從來都不會感覺到累。我的雙腿像是灌了鐵水,每走一步都異常沉重。
意識已經模糊,憑毅力機械地重複著走路的動作,山路很陡,腳很疼。
每當我堅持不住,他都會把弟弟從我背上解下來,放到平坦乾淨的石頭上。
拿出他的尤克里裡,對著弟弟,滿臉笑容地演奏著一首英文的歌。
“You my sunshine.”
(你是我的陽光)
“my only sunshine.”
(我唯一的陽光)
“You make me happy when skies are grey.”
(當天空烏雲密佈時,你讓我快樂)
“You'll never know dear,how much i love you.”
(親愛的,你從未明瞭,我是多麼愛你)
“Please don't take my sunshine awy.”
(請別帶走我的陽光。)
那個時候的我,還不懂這首歌的涵義。聽得多了,便記住了歌詞跟旋律。
中午十二點,從小鎮出發。抵達山裡的小村子時,已經是夜裡八點。
村子裡沒有通電,到處漆黑一片。老人孤獨地站在村口,夜裡風寒,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第二天醒來,我茫然無措地看著老人:“他們去哪裡了?”老人用我聽不懂的語言,拼了命地跟我解釋。
老人解釋了很久,我才明白,那個男人帶著弟弟走了,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
如果那個時候,我知道他經常唱的那首歌的含義,那麼我一定會唱出那句歌詞。
“Please don't take my sunshine awy.”
(請別帶走我的陽光。)
在村子裡待了七年。
當我熟悉了這裡的語言,文化,習俗。
習慣了每個月吃兩次豬肉。習慣了每天走兩個小時山路去上學。習慣了學習之餘,會去田裡幫忙勞作。
那個男人又把我接了回來。
我已經上了初中,顧北辰也上了小學。
我寄宿,他走讀。我們待在一起的時間並不長,感情也並沒有多麼深厚。
我想不明白,為什麼他會這麼親近我。
揉了揉他的腦袋“看看誰來了?”
顧北辰這才發現,陸君雅站在我身後。怯生生喊了一句:“君雅姐姐好!”
“幫我招待君雅姐姐好不好?”
“好!”
把他支開,我進入我的房間收拾東西。我的個人物品很少,大多都是書籍,但是上了大學,大多數已經用不到了。
幾件衣服,幾個髮卡,就是我全部的行李。收拾完畢,我提著行李箱來到客廳。
“君雅,我們走吧。”
顧北辰急了,跑過來攔住我的行李箱。
“姐姐,你別走。你要走,等爸爸回來再走行嗎?”
他抬頭看著我,眼睛裡閃爍著淚光。他的世界裡,爸爸是萬能的。他想做但是做不到的事情,只要告訴爸爸,爸爸便會為他做到一切。
他是你的爸爸,從來都是你一個人的爸爸。我想反駁他,可是我又不想把他捲入大人的是非之中。
“辰辰乖!姐姐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這件事會影響到姐姐接下來的人生。”
我不知道顧北辰有沒有聽懂我說的話,只看到他哭紅了眼睛
“那你走了,還會回來嗎?”
小孩子的感覺是最敏銳的,前幾天的爭吵,他並不在場,可他還是察覺到了不一樣的地方。我剛要開口,顧北辰阻止了我。他強忍淚水,盯著我的眼睛。
“姐姐,你不要騙我!”
我蹲下來,看著他的眼睛,很鄭重地告訴他。
“我不知道還會不會回到這個家,不過我肯定會去看你的,我保證!”
顧北辰不再攔我,我走到門口,他哭著對我說:“姐姐,我知道爸爸對你不好,但是我希望你能原諒他。我們是一家人!”
一家人嗎?或許吧!或許未來某一天,我會原諒他的,但不是現在。
看出了我的低落,陸君雅走過來牽住我的手,我們一起走到樓下。
巧的是,剛到樓下,正好碰到那個男人從車上下來。六目相對,我跟陸君雅都很緊張,牽著的手心,都冒出了汗。
我的心臟怦怦直跳,他會做什麼呢?我的腦海裡冒出很多種可能性。
他搶走我的行李箱,然後告訴我,你要走可以,但是不可以從家裡帶走任何東西!
又或者,衝過來強勢地把我拽回家,嚴厲的質問我,這幾天去了哪裡?做了些什麼?然後把我關進房間,不允許踏出房門半步。
然而,這些都沒有發生。他走路姿態輕鬆,神色平靜。路過我們身邊,很自然地衝我們點了點頭,然後直接上了樓。
我跟陸君雅愣在原地,反應過來時,回頭,他已經沒了蹤影。
“你爸怎麼這樣啊!有他這樣對待自己女兒的嗎?”
“他不是我爸!”
我很想罵他幾句,可是我聲音已經哽咽,再也發不出聲。
回到李然家裡,天已經黑透。小心翼翼地開啟房門,裡面漆黑一片,李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