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老爺同老朋友喝罷小酒，哼著小曲兒打從外頭回來。
走進自家的三進宅院大門，又晃晃悠悠進了二門。
正好碰上蔣太太走出正屋門，一抬眼望見他，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哼了聲，摔下棉布簾子，自己又進屋去了。
蔣老爺頓時忐忑，小心地跟進房中，先作了個揖陪不是。
“太太，這是誰又惹你生氣了！我打他去！”
蔣老爺今年五十歲，原本是老代王麾下一員六品小參將。
論武功，論謀劃，論勇氣，蔣老爺都排不上號。
因此四十來歲了，這官兒，就一直升不上。
就他這六品參將，還是因著蔣老爺的大伯是跟著老代王的老人，當年也立過不少功，可惜蔣大伯沒有兒子，這軍職，就只能落到了侄子的頭上。
蔣老爺原本以為自己就在這六品參將上混到死了。
誰料想，他後娶的小太太，給他出了個好主意。
他前頭那位早死的太太，不是還給他生了個大女兒麼？
那大女兒生得身材健壯，力氣也大，長相也還可以，打小就喜歡往蔣大伯他們家跑，纏著伯爺爺問東問西，跟著老頭子舞刀弄劍的。
原本他家是武將之家，又有代城這個地界，無論男女，民風尚武。
大女兒這般倒也沒啥不好。
但跟他後娶的小太太就鬧不和啊！
成天不是拌嘴，就是相爭。
有時候，還會把戰火燒到他這個當家老爺身上，弄得他是兩頭難為呀！
那會兒小太太又剛給他生下了兒子。
哭著說再這樣被繼女欺負下去，她就抱著兒子去跳河！
那他哪裡捨得呀不是？只能好言好語地安慰。
小太太就給他出了個主意。
“聽說王府世子的第五個未婚妻，又鬧出了點什麼妖蛾子？說是為了自家祖母病重進廟裡修行，實際上是跟個外地進京的窮書生勾搭上了，早就失了清白咧！”
“哎呀呀，我就聽咱們城裡的劉媒婆說了，老王妃可是放出話來，要她為世子暗中尋訪一位世子妃哩！”
“怎麼就同咱們家八杆子打不著了？咱家西頭那院子裡，不是住著咱老蔣家的金貴大娘子麼？說起來都十九二十歲了，到如今連個婆家都沒說好呢！知道的是大娘子眼界高，脾氣暴，誰也瞧不上，不知道的，還當是咱們這當爹孃的，不樂意往外嫁閨女咧！”
“人家劉媒婆可是說了，老王妃放話，不拘姑娘的家世，哪怕是個平民呢，只要姑娘人好，也是使得的！”
“嘿！平時我一說咱們這位大娘子的不是，你就要怨我多話，如今我抬舉她幾句，怎麼你這親爹反而要貶低起來？要論身板康健，滿代城裡你尋去，誰家的姑娘能有咱家這樣的，騎上馬繞著代城跑一圈兒，回來還能不歇氣地打雞罵狗的，鬧得她妹子看見她大氣都不敢多喘幾口？”
“那可是世子妃呀！再過上幾年，等生下了兒子，世子再一襲爵，咱家的大娘子，可就成了代王妃！這樣的好事，若不是世子身上背了些個流言蜚語，老王妃能這麼不挑家世，不挑長相，不挑知書達禮，琴棋書畫嗎？”
“老蔣你細想想，旁的那些個小娘子們，不是丟了，就是命薄一陣風吹就得病沒了，或者是在閨中沒見識，只見著幾個平頭正臉的後生就跟著跑了，那也賴不到世子頭上不是？沒準世子這姻緣波折，就是在等著咱家大丫頭呢？”
“咱家大丫頭，你可想吧，那是一陣風能吹病的嗎？對吧！那生龍活虎的，就有病也一陣風給吹好了！那是在閨中沒見識的嗎？那丫頭可著代城，一天恨不得都要逛一遍的，哪個城門多進了一隊外地客商，她都一清二楚，她什麼後生沒見過啊，要跑早跑了不是？”
“你也甭說我這話不好聽，話不好聽可句句是真啊！什麼鍋配什麼蓋兒，沒準世子就是得配大丫頭才能行！到時候，大丫頭成了王妃，你就是王妃的爹，那得多威風啊！從前那些都在頭上的上官們，見了你怕是還得陪笑討好哩！”
“還有啊，你這六品的參將也做了十好幾年了，看樣子這輩子怕是都再難動一動了。這婚事要是真成了，世子妃的爹，才六品？不用你尋門路，門路都得來尋你！”
總之吧，小太太說的話，雖說有幾分夾槍帶棒的，可也有好幾句，真說到了他心坎裡了。
然後他就同意了。
難得的是，跟大丫頭一商量，大丫頭難得的沒跟後孃做對，竟也同意！
於是託劉媒婆牽線，兩下沒幾個來回，還真成了！
想想大丫頭嫁進王府那幾年，他這日子，可真是跟在天堂裡似的。
果然如小太太所料，門路來尋他這個六品了！
穿上四品將軍的軍服佩刀，他走在大街上，別提多爽快了。
更不用說，宴飲交際，年節厚禮，哪怕大丫頭出嫁以後很少回來，他蔣家也跟往日大為不同了！
老王妃給大丫頭的聘禮，最值錢的可不就是那五進的大宅子？
他們一家搬進去，真是寬敞吶！
可惜啊！
大丫頭看著張牙舞爪的，竟是連生產這一關都沒熬過！
當然了，如今才知道是有人故意暗算的了。
大丫頭一過世，他這個四品將軍，就當得不順了。
不過是多拿了點帳下大頭兵的糧餉而已，就被上峰給打了軍棍，革職不用！
還有那個世子女婿，一點人情味兒都沒有，他女兒一沒，就人走茶涼，他上門去求助，世子女婿不但不幫忙，還勸他索性在家裡歇歇算了。
哼，雖說又給了他五百兩銀子，可五百兩夠什麼使的？
涼薄啊！
怪不得都說世子刑剋六親呢！
後頭家裡開銷大，就又典賣了那五進大宅，搬回這個三進小宅子，誒！
萬般都是命啊！
蔣老爺現在無事可做，就只能天天尋幾個夥伴去吃吃酒，找找樂子。
想來想去，他最近吃的都是正經的酒，沒喝花酒啊，怎麼又惹了太太生氣呢？
蔣太太拍開他伸過來的手。
“你女兒也是世子妃，人家也是世子妃，你看看人家那排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