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熾嘴角微抽,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話。
“段沁,本世子一言九鼎,既然說了將世子妃之位許你,那隻要你樂意,便是你的,倒也不必再……再……”
再假託什麼海夫人的親生女兒啊!
一定是段沁這人有些預知的本事,知道海夫人愛女丟失多年,音信全無,就動了心思想要去搏一搏富貴。
但據他所知,段國公府這些年也有不少人上門認親,最後還不是都無果而歸?
還有那專門做了套就為了騙財的,竟是直接被國公府送進了京城衙門!
他,一個命裡克親的世子,被身邊侍衛欺騙到了鄉間去尋訪高人,結果一落難就遇到了二十多年前訂親失蹤的未婚妻?
讓他相信世間會有這麼巧的事,不如相信他是本朝高皇帝轉世了!
段沁微笑,“世子說笑了!這種大事,怎麼能隨便冒名呢?”
“我自幼早慧,能記得三歲之前的事,對自己的身世雖然有些記憶,但年紀幼小,無能為力,只能隱忍了這些年,如今有幸在知府大人府人做客,遇見了易夫人,而易夫人正好是海夫人的故人,是她說,我與海夫人長相相像,年歲又與海夫人丟失的女兒相當,很有可能就是段國公府的那位小娘子,所以就要寫信給海夫人,將這條線索告知。”
齊熾聽了,無語了好一會兒。
“所以,要不是易夫人要寫信,你還不一定把這件事告訴我?”
他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
段沁笑著搖搖頭,“世子在山野鄉間遇到一位村婦,這村婦就自稱是世子的第一任未婚妻,國公府的嫡女,世子是會相信這麼巧合的事呢,還是相信這村婦在裝神弄鬼?”
齊熾撇嘴,那當然是相信裝神弄鬼了。
他抬起手來,無力地擺了擺,“段家娘子,且讓我靜上一靜。”
段沁也沒多說,輕施一禮,便轉身而去。
齊熾坐在椅上,整個人都像是一尊石像般一動不動。
門外傳來小寶兒和那位疑似國公府小娘子的母女對答之聲。
“阿孃,我的字還沒寫完,我可以進去找阿爹寫字嗎?”
“寶兒乖,今天阿爹有一點要忙,以後再來好嗎?”
段沁剛剛說的什麼?
她年幼被擄,無能為力?
所以只能流落鄉野,嫁了個村夫,還生了小寶兒?
偏偏她還說自幼早慧,大概知道自己的身世!
如果是懵懂無知的孩童,那自然是能迷迷糊糊地接受長大成人的命運了。
但如果明知身世,卻無力反抗,只能跟周邊的人一樣,苟活偷生……
那樣會更加痛苦吧?
齊熾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難道真的是他命格過於兇殘,所以段沁這位第一任未婚妻,還不到三歲就被克得這麼慘?
五日後,京城,翠峰山湯泉山莊。
翠峰山,位於京城東郊,風景宜人,又有難得的地熱之泉。
因此京城的達官貴人,都樂意在這周邊置辦產業,做為養老休閒的地方。
但畢竟適合建山莊的地方有限,早就被各位貴人給瓜分了個乾淨。
湯泉山莊就佔了個巧字,面積雖不大,卻是嵌進了一處不大的山谷之中,雖沒多少肥沃田地,也建不了大莊子,但做個幽居休養的小莊子,倒是很合適。
又因面積不大,入不了那些頂極皇族的眼,倒是不用提心會被強取豪奪。
段國公夫人海氏,就在這裡長住。
這個小莊子,本是海氏的陪嫁。
海氏的孃家海家,正是大晉朝東北方重鎮燕城的豪族。
當年高皇帝起事,海家先祖審時度事,率全族投效了高皇帝。
高皇帝大為感動,遂封了海家一個侯爵之位,又賜下御筆丹書,宣告這爵位世襲罔替。
海家發家的歷史,論起來比皇族還長,又世代永居燕城,佔著與海外通商之利,豪富可想而知。
海氏的親爹,原本是海家的當家人,第二代的侯爵。
只可惜他在海氏十歲出頭的時候就急病過世了。
這侯爵之位和當家人,就落在海氏的叔叔頭上。
這位第三代侯爵倒也沒虧待了侄女,不但給尋了京城裡一門顯貴的親事,發嫁的時候,還給準備了堪比公主郡主的陪嫁,說是十里紅妝也不為過。
這個小莊子,就是當時給海氏買的陪嫁之一。
海氏自從丟了女兒,與丈夫的關係更是冰冷,相看兩厭,索性帶著一干心腹下人住到了陪嫁莊子上,只有年節時會回去,大面上盡到國公夫人的責任。
山莊正院的小書房內。
花窗上竹簾半掩,窗前香爐中,瑞煙嫋嫋,暖香微微。
一位夫人正端坐案前,身姿沉靜,手執素筆,筆下慢慢顯出一列列絹秀字跡。
看內容,都是祈福求安的經文。
大概是長年寫經,這些經文都不需要再看原本,便能默寫而出。
如此這般,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眼看著夕陽西下,天色將晚,夫人這才收了筆,將未寫完的經文小心地擺到了案頭。
而桌案的另一側,已是擺好了高疊的書頁,粗略一算,至少也能裝訂出三四部經書了。
守在窗外的老嬤嬤,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又朝窗內看了看。
見夫人已經停了筆,這才在窗外喚了一聲。
“夫人,趁著天還亮著,不如到園子裡走動走動吧。”
雖然住的是湯泉莊子,但夫人可不像別人家的夫人,真就是吃吃喝喝,泡泡湯泉,逍遙的很。
夫人每日,不是抄經,就是看賬本,沐浴時不會特意多泡,飲食也節儉得很。
日子過得這般清苦,讓她們這些奴婢,也看不下去啊。
真怕哪一日,夫人的身子骨,就撐不住了!
海夫人應了一聲,出了房門,抬起頭望望天,又稍稍活動了番有些痠疼的胳膊。
抬腳信步就走到了園子裡,在一處小亭中坐下來。
旁邊跟著的婆子們,遞帕子的遞帕子,倒茶的倒茶,擺點心的擺點心,忙乎的不亦樂乎。
海夫人接過帕子來擦了擦手,又喝了兩口香茶。
見桌上擺的點心,顏色微微金花,用模具做成了菊花形狀,不過棋子大小,看上去十分可愛可口。
“夫人,這是兩位小娘子在古方里學的菊花糕,叫廚房做的,夫人嚐嚐看,味道怎麼樣?”
海夫人吃了一個菊花糕,只覺得淡淡甜味中帶著些菊花香氣,便微微點頭。
“難為她們,心思倒是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