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蘇驚鵲怔了一下淡淡收回目光。

陶笑剛剛在想些什麼,蘇驚鵲一眼就看懂了,但她也不是很在意。雖然是有點尷尬但讓公司裡的人知道自己和黎幽關係好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公司都是有好處的。

“蘇總好。”陶笑過來打了招呼臉上同樣看不出剛剛那驚愕的情緒。

“笑笑上午好。”蘇驚鵲順帶坐直身子,攬過黎幽的肩膀介紹道:“幽幽,這是公司裡的陶姐姐。”

“陶姐姐好。”黎幽很乖地喊。

陶笑溫柔地對她笑。

稍稍寒暄幾句陶笑就離開了,彷彿之前她什麼都沒看見似的,默契地和蘇驚鵲維持著成年人之間的體面。

黎幽抬頭,看看蘇驚鵲的神色,又看看陶笑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眨眨眼。

蘇驚鵲揉揉她的腦袋,無聲地告訴她,看吧和不熟的人交流,其實也沒那麼嚇人的。就算剛剛才丟過臉還不是若無其事的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一踏進店裡就聞到濃郁四溢的火鍋香氣因為放假的原因中午店裡人也挺多,吵吵嚷嚷熱熱鬧鬧的。

他們在角落裡選一張大桌,坐下了,蘇驚鵲和楊卷卷兩個人出去給小朋友們買奶茶,梁梓和寸頭男生看選單,兩人鬧騰騰地商量著點什麼菜。

黎幽坐在最角落裡,楊沐沐小幅度地往她的方向移,最後坐到她身側,輕輕地戳她一下。

“我們在聊蘇姐姐。”楊沐沐下意識道。

“哦~”梁梓拖長聲音,眉眼彎著看黎幽一眼,用只有她們兩人聽得懂的語調說,“蘇姐姐啊。”

楊沐沐本來想說像姐妹,可蘇驚鵲如果本來就是黎幽姐姐的話,那不就是說廢話了嗎?她一時卡了殼,不知道怎麼形容。

黎幽垂眸,安靜片刻,搖頭:“不是。”

“嗯?”黎幽轉頭,楊沐沐長得肉嘟嘟的,人畜無害,黎幽一點兒也不會怕她,之前和她說話說得少,是因為黎幽實在不知道怎麼和陌生人交談。

梁梓很有分寸地沒繼續說下去。

“幽幽,我能不能八卦一件事兒啊?”楊沐沐靠過來,壓低聲音問。

神色鎮定,表情沒一點兒變化。

“什麼事兒?”黎幽眨眼。

現在是十二點一行人正好一塊兒去吃午飯。

最後她們選的是一家火鍋店。

“幽幽,幽幽……”

“就是……”楊沐沐舔了舔唇,小心翼翼地問,“蘇姐姐……真的是你後媽嗎?”

楊沐沐又想改口說“像是一對兒”,但更奇怪了。

旁邊點菜的梁梓突然瞥過來,壞笑:“沐沐和幽幽說什麼悄悄話呢?”

蘇驚鵲這邊緩過來了另外幾人也休息得差不多。

“呼……”楊沐沐吐口氣,小聲說,“我就說肯定不是嘛!你姐姐她好年輕好漂亮,我覺得你們站在一起就、就像……”

“……嗯。”黎幽埋下腦袋,髮絲掩蓋下的耳根一下就紅了。

吃完午飯,這場聚會就算是結束了,六個人告別各自回家。蘇驚鵲今天下午再休息半天,在家辦公,明天再回公司,因此她先陪黎幽去剪了頭髮,再一塊兒回了別墅。

黎幽頭髮長,其實剪短十來厘米乍一看也沒有區別,只是剛洗完更柔順了,摸起來也更舒服些。

換鞋時,蘇驚鵲抬眸時無意間看見,黎幽正伸手在自己脖頸下面一點輕撓了一下,似乎不太舒服。

“怎麼啦?毛衣扎到了嗎?”蘇驚鵲一問完,表情忽的就凝固住了。

她到這時才、才想起……

自己似乎、大概、好像……在密室逃脫的櫃子裡,咬了黎幽的肩膀……?不不不不是似乎,是真的、真的咬了!蘇驚鵲目光一下就變得飄乎乎。

她當時被嚇地夠嗆,自己都、都沒意識到。

後來出了密室,腦子又自然地把密室裡的回憶給忘掉了。

蘇驚鵲:“……”

她……她這兩天都幹了些什,麼,啊!!!

先是昨晚不自覺把手伸進了黎幽衣服裡,然後今天在櫃子裡咬了黎幽的肩膀,似乎還咬得挺重……變、變態啊她!雖然黎幽沒有表現出丁點兒異樣,但強烈的罪惡感還是瞬間填滿了蘇驚鵲整顆心。

“幽、幽幽……”蘇驚鵲扶著鞋櫃的手摳緊了,欲哭無淚,她盡力控制著自己的表情,輕聲問,“你肩膀……有沒有受傷?”

“啊……?”黎幽呆了一下,反應過來蘇驚鵲在問什麼,白皙的臉頰上瞬間染上紅,她後退一小步,立馬搖頭,“沒、沒受傷的蘇姐姐!”

蘇驚鵲表情一僵。

完了,看黎幽這會兒的反應,明顯不是毫不介意,只是之前因為太過乖巧懂事,忍了下來。

蘇驚鵲更覺得自己是個變態了。

可不管道不道歉,好像都很奇怪。

再看黎幽弱唧唧的表情,蘇驚鵲心一橫

靠,既然都連著變態了兩次,那就壞人做到底吧!差點忘了,她一開始給自己的人設,可是惡毒後媽呢。

蘇驚鵲直接扯過黎幽的手腕,面無表情,往客廳放藥的地方走。

“等著。”蘇驚鵲讓黎幽站一邊,自己埋頭去藥櫃裡翻,棉籤、酒精、碘酒,還有創可貼。

“蘇姐姐,真的沒事兒……”黎幽弱弱地開口,蘇驚鵲抬眸瞟她一眼,她立刻乖乖閉上嘴,不說話了。

蘇驚鵲起身,抱著藥,指了指後面的沙發:“坐。”

黎幽聽話地坐過去。

蘇驚鵲拿棉籤沾了酒精,單腳膝蓋往沙發上蹲,居高臨下靠近黎幽,朝她使了個眼神。黎幽委委屈屈地眨一下眼,似乎不明白她突然這麼兇,沒有動。

蘇驚鵲垂眸。

一秒、兩秒、三秒……

黎幽敗下陣來,伸手扯開一點衣服,把肩膀露一些出來。

她的面板很嬌嫩,上邊果然出現細微的紅痕,沒有破皮,看得出來只是被齒間劃了一下。

蘇驚鵲更覺得自己是個變態惡霸了。

她忍著表情,小心翼翼地將酒精塗上去,抹開,然後是碘酒,最後又塗一遍酒精。黎幽聽話地坐那兒一動不動,眼睛往下,努力看自己的肩膀,也看她手上的動作。

“好了。”蘇驚鵲扔下最後一根棉籤,目光倏地軟下去,再忍不住,神色一下被心疼愧疚所取代,“黎幽,今天在密室裡……對不起啊。”

“沒事兒,蘇姐姐,真的……又不疼。”黎幽小聲說,“沒關係的……要真咬疼了也沒關係的。”

蘇驚鵲去摸她髮絲,只覺得她懂事得過分,對視時,蘇驚鵲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要不……黎幽,你咬回來?”

話音一落,兩個人都愣了一瞬。

隨即黎幽猛地向後躥一大步,臉頰紅得明顯:“不不不真的沒關係,不用這麼在意的蘇姐姐……我、我回房間寫作業了!”她逃似的奔進電梯。

蘇驚鵲看著黎幽蒼惶逃竄的背影,怔了好一會兒,捂臉長長地嘆口氣

她剛才問了啥啊!

咬回來?

這是正常人能說出的話嗎?今天她腦子屬實有點不清醒了。

都怪密室逃脫!

好在,剛剛有認真道了歉,黎幽也接受了她的歉意,蘇驚鵲心裡那顆大石頭徹底落了地。

蘇驚鵲直接去書房裡,開啟電腦辦公,空閒的時候,就看幾頁班主任給她的那本《阿斯伯格綜合徵完全指南》。

書裡寫,“正常人”的大腦就像一臺多執行緒計算機,可以同時執行許多不同的程式,但阿斯伯格卻是單執行緒的,他們通常只能應付一件線性的事情。

比如在參加聚會時,“正常人”僅僅看一眼,就能很快分析出自己該坐哪兒,怎樣和周圍人寒暄,什麼時候夾菜、什麼時候敬酒,但阿斯不知道。

對阿斯伯格而言,如果沒有一個標明的流程,他們單執行緒的大腦很難處理這些複雜的資訊,因此他們在聚會中會顯得格格不入,許多阿斯也會因此感到恐懼。

他們不是社交恐懼,只是因為融入不了人群,而逐漸對自己產生懷疑,屢次碰壁後再沒有融入人群的勇氣。

書裡還寫,阿斯對微表情的處理很差,許多阿斯無法識別微表情,無法理解他人眼神、笑容的含義,因此部分阿斯會拒絕與人對視。但阿斯共情能力很強,他們能輕易與他人共情,卻無法理解他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情感。

比如朋友難受時,阿斯能感受到她的難受,並且和她一同難受,卻因為不懂“為什麼難受”,而無法說出安慰的話,做出安慰的舉動來。

也因為如此,阿斯常常做出一些出乎“正常人”意料的事情(注1)。

蘇驚鵲知道了黎幽為什麼在飯局上會害怕;知道了黎幽忽而勇敢得過分,又忽而怯懦到骨子裡的性格成因究竟是什麼;也知道了,黎幽以前種種讓她覺得意外的行為

蘇驚鵲覺得自己重新瞭解了一遍黎幽。

但又莫名的有些迷茫。

還有心疼。

感覺自己分明很瞭解黎幽,但又遠遠不夠。

蘇驚鵲拿出手機,在網上的那個小群裡打字:【師父,小朋友,你們瞭解阿斯伯格嗎?】

還沒來得及發出去,郵箱突然閃了一下,蘇驚鵲放下手機,先去處理公司的事兒。足足忙了兩個多小時,她才空下來,再開啟手機,刁雨雯正好給她發訊息:【徒弟弟,最近怎麼樣啊?】

蘇驚鵲點開她的訊息,進了對話方塊,之前沒發出去的那句話也跟著轉到了刁雨雯這兒。蘇驚鵲順手刪掉了裡面“小朋友”三個字,發給刁雨雯。

【師父,你知道阿斯伯格嗎?或者自閉症呢?】

刁雨雯回她:【自閉症?那你問對人了。】

蘇驚鵲:【能具體說說嗎?我想了解一下。】

刁雨雯直接發了一大段語音:“我家小表弟就是自閉症,當初他爸媽不信,還是我帶他去的醫院,診斷出來是什麼高功能。他小時候就是很安靜,不正常的那種安靜,基本不說話,別人說話時他也不看人。他當時喜歡拼積木,誰在他玩積木的時候打擾他一下,他就大哭大喊的,六七歲的小孩一點兒道理都聽不進去。”

“剛開始兩年上小學也挺惱火的,和同學打架鬧矛盾,也不聽老師的話,擾亂課堂紀律。後來我不是帶他去醫院了嗎,醫生也說這玩意兒不是病,現在的醫學技術沒法治療,只能進行干預,讓我們帶他去幹預中心,他爸媽就帶他去了幾年,效果還成吧。”

“現在這小孩十幾歲,雖然還是過分安靜了些,一直喜歡拼積木玩兒,但至少不會像小時候那樣讓人覺得油鹽不進的,也還算懂事聽話,大多數時候,就看起來和正常人沒啥區別。”

“醫生還說,這玩意兒越早進行干預就越好,要是成年之後,大腦思維完全定型了,基本就沒法干預了。”

蘇驚鵲聽著,覺得心驚。

黎幽是阿斯伯格,她的情況顯然比刁雨雯表弟好很多,相比而言,她是幸運的。但蘇驚鵲依然覺得心疼得不行。

作為“正常人”,蘇驚鵲承認,就算有書籍的輔助,她也很難真正代入黎幽的想法,理解黎幽每個行為的意義是什麼。

就算和班主任老師聊了那麼多,就算把書給看了一遍,就算聽刁雨雯說了這麼些話,自閉症三個字對她來說,也依舊太遙遠了。

以前蘇驚鵲覺得,沒有必要去深究黎幽的想法,只要自己好好帶著黎幽,給她做一個積極的榜樣,引導著她一點點改變就好了。但現在,蘇驚鵲想要……真正的,離黎幽更近一點。

蘇驚鵲想要知道,黎幽真正喜歡什麼、想要什麼、想做什麼,然後她努努力,去給她。

“不過醫生也說,自閉症是不是也分什麼種類?每一種其實差別都挺大的,阿斯伯格我也不太瞭解。”刁雨雯沒問她為什麼突然好奇自閉症,只思考著說,“寶,你要真想了解的話,要不找個時間,去幹預中心做義工試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