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澈見沈玉書強撐著故作爽快,奪過了他手裡那半碗酒,一口悶下。
燒刀子是烈酒,對於喝慣了宮廷裡溫酒的帝王來說,一碗半下肚,就已經讓他恍惚非常了。
他看著面前慢條斯理替他鋪著床的的沈玉書,忍不住話多了起來。
祁澈席地而坐,大著舌頭,口齒不清:“零…零七,你休想跑走,朕……”
“嘖。”
沈玉書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只覺得皇帝這樣子有些好笑:“那我要是跑了呢?”
現在的祁澈,臉上紅彤彤的像個猴屁股。
如今離了皇宮脫了龍袍,又喝成這樣,倒真不像是平時那個掌生殺予奪的皇帝。
“你,你不會跑,你不能跑……”
祁澈抬眸有些委屈巴巴的看著沈玉書,嘟囔著:“朕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
“陛下為何要喜歡我?”
沈玉書嗤笑一聲,調戲之意上頭,一把捏過祁澈的下巴,好笑的說:“陛下的念想和喜歡,還是施捨給別的人吧,奴才擔待不起。”
反正狗皇帝也喝醉了,沈玉書倒是不怕這樣的他。
祁澈聞言,竟猛地抬眸看向他,一挺脖子:“你怎麼擔待不起?朕說你擔待得起,你就是擔待得起!”
“朕喜歡你,你就是朕的人!往後誰也不能欺負你!”
皇帝撥出的氣息摻雜著酒氣,混著他身上龍涎香的濃香,平添了幾分曖昧的氣息。
“可我不願。”
沈玉書鬆開了手,整個人向後退了一步,一字一句的啟唇,嗓音如沁入冰水般透徹:“陛下,很多事情都是強求不可得的。”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強扭的瓜有幾個是甜的呢?
“零七!”
祁澈將沈玉書後退一步的動作納入眼底,低啞的聲音充滿了不解和暴戾的佔有慾。
皇帝眼花耳熱,一雙眸子裡燃燒著瘋狂的烈火,似乎在剋制體內熱潮的湧動。
“你為何這般待朕?”
“我為何這般,陛下不知嗎?”
沈玉書失笑,連奴才都不自稱了,又後退一步,冷冷的道。
少年的面上盡是嘲諷,還有洞穿一切的淡漠。
見他如此,祁澈腦子裡繃著的弦突然斷了。
帝王終於徹底丟了僅剩的那半分理智,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好啊,沈玉書!朕上輩子是對你做了那麼多錯事,可朕真的知錯了,朕懺悔了,朕懺悔了整整五年!”
“朕為了你,用了一輩子贖罪,阿書,你知不知道朕有多想你,有多心悅你。”
一瞬間,沈玉書渾身冰冷的頓在了那裡。
而祁澈面紅耳赤,呼吸忍不住加快,聲音委屈了幾分。
“朕斷你十指是錯,欺你辱你是錯,滅你滿門更是錯……可是阿書,朕……我求你,原諒我這一次,我欠你這麼多,你總要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
剩下的話沈玉書已經聽不進去了,他的耳邊只剩這幾句話在不停的徘徊,宛如一道終於落下的驚雷,震的他眼前有些發黑。
該來的還是來了,誰也逃脫不掉命運的戲弄。
祁澈越說越萎靡,最終像一攤爛泥一樣趴在桌上,嘴裡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著隻言片語,可沈玉書已經無暇顧及了。
他這些天自欺欺人的日子,終於還是過到頭了。
記憶鋪天蓋地的襲來,他彷彿看見了在昭辰殿裡,帝王戲謔的按著他的頭壓入kua下…彷彿看見了在那宮裡的旮旯一角,他腳上拴著銀鎖被囚於屋中,日日夜夜忍著那九蟲之毒的痛…
他又彷彿看見了在那瑤華殿裡,他不滿祁澈的強勢卻被斷了十指…還彷彿看見了在那天牢裡,那無情打在身上的鞭子和板子所勾勒出的觸目驚心的傷痕。
在他上一世生命的盡頭裡,留給他的沒有溫存,只有一身傷痕。
沈玉書在自己毫無知覺的情況下淚流滿面,不知道是恨意還是恐懼,渾身抖若篩糠。
憑什麼命運要這麼戲弄他…既然彼此皆重活一世,可為何都還要帶著上一世不堪回首的記憶。
可他突然忽然又生出一股不管不顧的瘋狂來,既然沈家案子已經沉冤昭雪……那他就隨心瘋狂一次。
祁澈不是要贖罪嗎?不是要求原諒嗎?
那他就如他所願好了,也讓祁澈嚐嚐什麼是屈辱和痛。
沈玉書眼下不知道說什麼,起身欲走,帝王卻像心有靈犀一樣猛地起身拉住了他的袖子。
“阿書………別走,求你了,我再也不會那樣了,對不起……我給你道歉好不好。”
“你給我個贖罪的機會,求你了,求你了…”
祁澈也不知他求得是上一世的沈玉書,還是這一世的沈玉書。
可無論是哪一世的沈玉書,都不會輕易饒恕他的過錯。
沈玉書雙眼通紅,沒有再看皇帝一眼,毫不留情的一腳踹翻了他,頭也不回的出了營帳。
營帳裡空無一人,外面侍衛們放歌縱酒的聲音傳了進來,與帝王營帳內的淒冷格格不入。
被踹翻摔在地上的祁澈又哭又笑,緊緊的抱住了自己,蜷縮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對著空氣呢喃低語,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這次又是隻剩他一人。
就像上一世沈玉書死後那近兩千個日日夜夜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