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了一炷香,沈玉書困得有些想打哈欠。
可這是難得出宮的機會,他倒是有些貪戀起宮外的自由,享受起了這難得自由的晚風和清新的空氣。
而一旦回了那宮裡……
不管是在那陰暗潮溼的小屋子還是在那金碧輝煌的瑤華殿,他的一舉一動都被束縛在了那條枷鎖裡。
他能活動的範圍也只是從一個小屋子換成了個殿堂罷了。
不知道他的餘生還有沒有機會再偷溜出宮了,這次再回去,他或許準備重拾勇氣,去抓住那一抹極其縹緲的希望。
隨著思緒的飄飛,沈玉書雙目充血,他不敢想這一次的結局又當如何。
“看來你恨極了他。”
銀面男人在一旁淡淡道:“沈二公子,蚍蜉撼不了樹,螳臂當不了車,我勸你掂量清楚。”
“你到底是何人?”
沈玉書噎了一下,皺著眉嘟囔出口。
銀面男人並未答話,眼神卻是直勾勾的看向那下方的廂房外。
一個綠衣女子提著燈籠躡手躡腳的推門走了出來,又輕車熟路的鑽進了離她廂房不遠處的小廚房。
像是在……偷吃?
沈玉書隨著銀面男人的目光看去,表情逐漸僵硬,連臉上的肌肉都在隱隱抽動,眼底盡是不可思議。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
他的阿姐……怎會還活著,又怎會在此處?
他顧不上偽裝,嘴唇發顫,呆呆的張著嘴支支吾吾半天,又緩緩合上了雙唇。
這番神情的變化自然落入了銀面男子眼中。
“感謝沈公子告知我答案。”
銀面男子瞭然的勾了勾嘴角。
那果然是沈佩瑤,是沈玉書的嫡姐,是他溫以榆的未婚妻。
*
沈玉書是呆若木魚的被銀面男子送回瑤華殿的。
他明明是親眼看著沈府上下一百多人在菜市口行刑的。
聖上留了左相府最後一份微不足道的尊嚴,嫡系一脈賜鴆酒一杯,旁系和下人們當街問斬。
可明明……
明明……
沈玉書搖了搖頭,摒棄了腦子裡那些虛無的想法。
他相信那就是他的長姐沈佩瑤,既然還活著,那他沈家的血脈也不算斷了。
他沈玉書終於不是孤身一人了。
吸了吸鼻子,他的思緒被記憶見縫插針的填滿。
沈玉書彷彿看到了沈府庭院之中,春花爛漫,轉過牆角,沈佩瑤穿著鵝黃色長襲紗裙緯地,言笑晏晏的給幼年的他讀著經書。
小姑娘眼下一塊赤紅色的胎記彷彿晚霞一般,那奪目又稚澀的笑容像極了那春日宴裡那初生的小花苞,春風悄悄拂過,撩起了沈佩瑤的髮絲,明豔又可愛。
……
沈玉書彷彿看到了豆蔻年華的阿姐坐在院中長椅上,滿面緋紅的跟沈玉書八卦她那未婚夫婿的模樣,因此還受了奶媽幾句嗔怪和責罰。
即使這樣,沈佩瑤還是天天私下裡跟沈玉書說著她那未婚夫婿是多麼的年少有成、謙和溫潤。
少女懷春,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
沈玉書彷彿看見了那年長公主的春獵,沈佩瑤雖帶著面紗,鵝黃色的披風高高飄揚,颯沓如流星,更是拔得了春獵的頭籌。
就連長公主也稱讚沈家長女堪稱詠絮之才,堪當世女典範。
……
沈玉書又彷彿看到了那年冬日,京城外鬧了瘟疫,數以千計的難民紛紛在京城的城牆外乞討著,所有人都不敢出門放糧的時候,是阿姐從自家莊子領了糧食,分發給了那些難民。
……
思緒一轉,沈玉書最後看到了幾年前菜市口邊,一身囚衣的沈佩瑤不改往日驕傲,低眉淺笑間率先飲盡鴆酒,月落花折、瘞玉埋香。
他的阿姐,被譽為“京城明珠”的沈佩瑤,死在了那場人為精心策劃的誤會里。
可無論是哪家在操控,罪魁禍首都是那高坐於龍椅上的人。
是他沒有給沈府一個解釋的機會,一道聖令就讓閻王爺收了他家世代忠良的命。
沈玉書心裡複雜,點燃了一支蠟燭,那渾濁又清澈的蠟淚落下,氤氳出腐朽的香氣。
他心裡漸漸萌生出一個復仇的想法,可這是要以他自己為代價。
藉著燭光和夜色,他發了瘋一般在那紙上寫寫畫畫,似在發洩著內心的悵然。
沈玉書寫的一手極好的字,只見他伏在那桌案上行雲流水,落筆如雲煙,一氣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