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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澈一日不鬆口,沈玉書那邊的日子就沒有一日好過。

張婆子雖有心想善待他,可在那個喚作阿飛的看門侍衛的“監管”下,她每日也只能給沈玉書送上一頓清湯寡水的飯菜。

那阿飛年紀輕輕,就已經入了殿前司,身手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有他在,別說一個身中劇毒的病秧子了,就算來八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都未必打得過他。

這一日,張婆子提著個籃子又來到了這間屋子面前,開啟籃子將菜品給阿飛過目。

“進去吧。”

阿飛仔細檢查了一遍盛著飯菜的容器,揮了揮手,側步開啟了房門。

而沈玉書每天最期待的就是這個時候,可以讓他在昏暗無比的日子裡看見一抹陽光,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

“七爺,又該吃飯了。”

張婆子從食盒裡拿出那碗雜米飯和菜薹,放在了他的桌子上,又拿出一個木碗,從腰間拿下水壺為他添滿,刻意放大聲音道:“今日伙食,雜米、水煮菜薹配白水!”

門口的阿飛回頭打量了片刻,很快又移開了目光。

待張婆子走好,沈玉書才踉踉蹌蹌的下了床,撲在了桌子旁。

一天一頓粗茶淡飯使得他壓根不敢在屋子裡活動,生怕隨便動一動,那好不容易積攢的熱量就立馬消失殆盡了。

狠狠的吃了一口菜薹,又扒了幾口米飯,胃裡的不適感才好了一些。

沈玉書苦笑著,端起那碗水就喝了一口,卻發現那水中竟是有雞湯的味兒。

或許是張婆子燉了雞湯,撇去了油,又兌進了這水裡。

祁澈下令不許讓他碰滋補與葷腥之物,所以他的這副身子已經好些天未進半點油鹽。

可哪裡想到,在這絕境裡,給他帶來一絲溫暖的竟然是平日裡對他沒個好臉色的張婆子。

那些平時表面上對他阿諛奉承他的奴才們,在他被押走的那一晚,都來牢裡對他冷嘲熱諷著。

他們說他竟是一個世家嫡子,可卻跟他們一樣做著最低賤的事兒。

他們說他們平日裡最恨那些會投胎的富貴人家的孩子,他們辱罵他、踢打他,發洩著自己心中對世道的不公。

他們說憑什麼有的人一生下來就享盡用不完的金銀富貴,可也有的人生下來卻飢寒交迫,甚至要為了一塊餅一口飯向他人搖尾乞憐。

他們何其不公。

可對於沈玉書來說,又有多公平?

沈玉書意猶未盡的咂咂嘴,放下手裡的那半碗兌了水的雞湯,狼吞虎嚥的將菜薹和米飯吃了個乾淨。

可正當他捧起雞湯遞到嘴邊的時候,卻聽見門口的阿飛恭敬道:“參見陛下。”

沈玉書嚇得渾身一哆嗦,撲面而來的恐懼和不安讓他手抖了抖,那半碗雞湯在碗裡波濤洶湧的翻滾著,終是沒拿緊,跌落在地上。

他呆呆的看著地上流了一地的湯,直到外面那人進來了也不敢抬頭與他相對。

“沈公子還真是學不會做奴才的禮數。”

祁澈嗤笑一聲,明黃色的靴子徑直踩過了那雞湯流過的底面,徑直走到沈玉書的榻上,坐了下來。

沈玉書猛地抬頭,眸中帶怨,嘴唇嚅動的看著坐在那裡氣定神閒的帝王。

當下是什麼下場,他自然知曉。

皇帝能找了個人頂了自己的罪名和死罪,又偏偏留下自己這個早該死過兩次的人,其用意是什麼,他不敢細想。

因此在被囚禁在這兒的幾天裡,他也是吃飽就睡,不敢讓自己的思緒有一刻的空白。

他知道自己已經輸了,輸給自己的稚嫩心性、輸給了這至高無上的皇權和祁澈身上那詭異的能力。

如今,他已經被人剝去最後的幾分自由,又被下了這讓他行動困難的劇毒,他又有什麼資本再去和皇帝叫囂呢?

從御前一等貼身內侍到階下囚,看似是兩路人,可沈玉書吃過其中的苦,自然懂得在這吃人的皇宮裡,他們這些為臣為奴亦或為婢的哪裡有什麼真正的風光無限?

可說來可笑,到了這般絕境,沈玉書還在期待著那一抹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僥倖,他竟然不敢自殺,也對死有著本能的懼怕。

人總是到了設身處地的時候,才會明白作為當事人的自己,心態和話本子亦或者戲曲裡那些殺伐果決的英雄終歸是有太多不同。

他沈玉書不是英雄,只是個被寵著長大的小公子。

他在沈家出事之前,沒有見過絕望,沒有見過暗無天日和長夜難明。

在沈府的亭臺樓閣和飛簷青瓦的保護下,他也從未見過風雨如晦和有天無日。

“沈小公子還真是心不在焉的很。”

見沈玉書低垂著眼在那神遊,祁澈低笑一聲,繼續道:“朕也沒想到,朕的榻上寵奴,竟是那沈樹之的小兒子。”

“陛下見笑了。”

沈玉書諷刺的勾了勾嘴角,倒也不行禮了,而是沉默的收拾著碗筷、擦拭著地上灑落的雞湯,一片一片撿起了那摔裂了的破木碗。

“看來下面那些人倒是會投機取巧。”祁澈看著沈玉書的動作,語氣淡淡:“雞湯兌進水這種不入流的把戲,看來張婆子是……”

祁澈話還沒說完,沈玉書就頓住了手,打斷道:“這不關張婆子的事!”

“哦?”

頭一回見沈玉書這般炸了毛,祁澈倒是來了興趣:“那沈小公子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帝王的語氣聽不出喜怒,倒是讓沈玉書聽出了兩分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