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一百八十三 一妖之下，三千浮華1

“你覺得……我長得，像人還是像仙？”

發出聲音的小孩子看上去怯怯懦懦，長髮及膝，也只是在中間用紅繩紮了一下。

他面前的，是另一個小孩子，他穿著潔白的衣服，身上受了重傷，看上去像是被某個大妖的爪子在胸口抓了一條長長的血痕，雖是深夜，印在白衣上的血色也還是尤為扎眼。

相對他的怯懦，對方顯得格外鎮靜。

巫子幀瞧著受了重傷的人類小孩，不由得吞嚥了一口唾液。

他是一隻黃鼠狼精，他們這類妖精很不討喜，聽說人類最討厭的就是黃鼠狼，巫子幀雖然在山裡修行不曾來過人間，可是也是聽同類說過那些極不友善的人類言談。

“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巫子幀有些沮喪，他已經成精了，早就不偷雞了。

他修行了三百年，才剛剛化形，而他現在，正在做身為黃鼠狼妖精人生中最大的一件事。

討封。

聽族長爺爺說，黃鼠狼一族化形之後，是要討封的，要去找個人類，問他自己像人還是像仙，他答什麼，提問的黃鼠狼便會成為什麼。

尾巴是一定要藏好的，若是被人類看出了，他就是說你像蛆蟲，那也是得受的。

巫子幀在灌木叢裡蹲了許久，終於等到了成精之後見到的第一個人類小孩子。

小孩子很狼狽，身上很髒，渾身是血，跑到這棵古槐樹下的時候，似乎再也跑不動了，艱難地躺下來休息。

巫子幀及時收斂了身上的妖氣，卻還是被他發現了。

“誰在那裡。”

巫子幀聽見這句話的時候，其實有些驚訝，他受這麼重的傷，第一反應不是求自己救他，反而語氣這麼冷。

他想，大概是因為這小孩剛剛才被小妖揍過，對外界的戒心太重，因為在他現身想要幫小孩看看傷口的時候，發現對方氣場特別強大。

有種妖孽勿近的感覺。

巫子幀吞了吞唾液，心想他已經斂了妖氣，這孩子不可能認出他是妖精，於是他走上前去，遞上用葉子打好的山泉水。

“你覺得……我長得，像人還是像仙？”

巫子幀確定已經藏好了自己的尾巴，問出了那個關乎於他一生的問句。

不過，巫子幀覺得自己挺倒黴的，因為他還沒等到小孩的回答，就看見從後面的山林間竄出來了一隻九命貓。

貓尾巴已經斷了五條，分明就傷勢嚴重，卻發著狠，揚起爪子猛撲過來，嚇得巫子幀毛都豎起來了，下意識去抱起小男孩，飛快逃跑。

這隻九命貓在這一帶特別厲害，名字叫八尾，因為小時候被人類殺死，斷了一尾，從而對人類十分仇視。

而且，它已經是隻四級的大祟了，像巫子幀這種評級都評不上的小邪祟碰見了，除了跑就是死。

妖的生存和人類不同，很多不願老實修行的妖，會殺死其它的妖，從而獲取妖丹，吞噬其它妖的修為。

巫子幀才剛剛擁有了自己的妖丹，未來還那麼美好，他一點也不想就這麼死了，因此他又慌又怕，抱著那個人類小孩跑得飛快。

九命貓體型大，所以巫子幀就挑狹窄的小空間閃躲奔走，懷裡的小孩卻一直盯著他瞧。

傷成這樣卻不哭也不喊疼的小孩子真的沒見過，起碼這樣的小妖他沒見過。

或許，人類都是比較堅強的吧。

巫子幀這麼想。

巫子幀還沒有討到封，法力很低，而九命貓不僅速度快，還召喚了亡魂分身追捕。

巫子幀拼命在密密的亡魂襲擊中奔跑，他的胳膊被黑色的分身咬中，疼痛襲來，他發出了淒厲慘叫。

接下來又是肩膀，小腿，腰腹……

他的腳步沒有因此停滯，當他穿過古老的森林，把那個孩子帶到了靠近人類居住的森林邊緣時，巫子幀已經奄奄一息。

好在天亮了，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照射下來，九命貓的分身頓時消散殆盡。

他倒在地上，身上流著血，就連呼吸都變得無比微弱“可以……告訴我……你的答案嗎……”

那小男孩跪坐在地上湊近他，輕輕撫了撫他精疲力盡之下顯露出的黃色耳朵“我雖年紀不大，但是已然破入第五境界，已經是大仙師級別了，你這個小妖，倒是擔心我被殺。”

巫子幀頓然一驚，尾巴也沒能藏住，冒了出來。

然後，巫子幀就哭了，因為他心裡很清楚，沒有人類會希望妖孽成仙。

“求求你，不要把我變成蛆蟲……嗚嗚嗚……”巫子幀精疲力盡，連哭的聲音都很微弱。

對方卻突然笑了笑“你雖然是妖，卻有一副難得的好心腸，從未有妖捨命救過我，在我看來，你比仙師還要可愛，說是神明也不為過。”

然後，他把小黃鼠狼放到了樹洞裡，背過身，獨自走進了晨光來處。

那天，在那個小仙師走了之後不久，下了場雨，巫子幀在樹洞裡沒有被雨淋溼，睡夢之中，他在樹洞之中閃閃發光。

於是巫子幀，成了黃鼠狼族群之中，史無前例的第一位神明。

“以上就是我們家幀幀當年封神的故事啦！小幀幀封神之後，隨即以一人之力振興了黃鼠狼家族的威望，從不入流的小祟家族，棲身而入八大妖族之列，而巫子幀，封號東黃，與西沙，南狐，北條同列為四大妖皇，就連南海之上的祁南仙山都不敢動咱們！”

“溪池姐姐，你也是妖王來著，為啥非要待在咱們硯山講故事，你自己沒有山頭嗎？”

“啊這個……作為一隻蚊子，很難擁有自己的山頭，當然是哪兒的血甜就去哪兒了。”林溪池理直氣壯地說。

“哦……那你能講講其他三位妖皇的事嗎？”

“這個……啊啊那個，先付定金，等我把故事弄出來了就講給你們聽。”

“啊，又要錢啊……溪池姐姐你的聽書費也太貴了，我上回去山下賣靈桃換錢，差一點兒就被人類給抓住了。”

林溪池起身拍拍手“那就攢夠了錢再來聽唄，反正姐姐壽命長著呢，等得起……哎呦！誰打我！”

巫子幀坐在高高的樹條上乘著涼，閉目養神，唇角帶笑“你呀你，又在騙小孩子錢，給你長點兒記性。”

林溪池撿起地上的杏核，撅著小嘴“我哪有騙人，這都是我當年親眼所見，嘖嘖嘖，真是歲月不饒人啊，這都三百年過去了，小幀幀你還真是越長越狡猾，說，你把我的血糧藏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