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山,男,43歲...
張悅龍回憶著昨晚瞄過幾眼的資料,卻覺得零碎而模糊。
他靠著車窗揉了揉太陽穴,本就未從前幾日的勞累中完全恢復過來,成夜的失眠又給神經添上了沉重的砝碼。
根本想不通。
他示意司機在路邊停車,他下車買了兩份豆漿油條包子,回到車上遞給司機一份,兩人啃著剛炸出來的油條,燙得發出嘶嘶的聲音。
“欸。”司機喝了口豆漿。
“恩?”
“怎麼眼睛這麼紅?不是說案子結了嗎?”
“哦,昨晚沒睡著,有些事情想不通。”
“是新的案子嗎?”
“不算。”
“要不要講講。”司機轉過頭來。
“行。”張悅龍想了想,咬了一大口包子。
司機叫老王,是張悅龍幾年前認識的,以前是個慣偷,技術精湛流竄作案。後來被張悅龍耍了些手段抓了,進去前說自己必須要給女兒每個月打錢,沒人當一回事兒。
張悅龍信了,查了一通之後發現確有此事,就一直幫他給前妻的賬戶上按時打錢,偶爾再寄兩張明信片過去。
三年多後老王表現良好提前出來了,找張悅龍報恩,見面就要給他跪下,但沒跪成。墊的錢張悅龍也沒找他要,老王執意要還,張悅龍就帶他去找差事,只是沒有人願意收一個有案底的慣偷。
隔天張悅龍就把車拉來讓他跑起了出租,自己在局子附近租了個房子。
這倒是隨了他的願。
張悅龍把昨天的事情概括地和老王講了一遍,抹去了細枝末節的部分和人名。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為什麼,因為一個不認識,額不對...不太熟的人和你們領導吵了一架?”
“吵架不是重點。”張悅龍放下早餐,“重點是我為什麼那麼生氣。”
“你為什麼那麼生氣?”
“我不知道所以我想不通啊。”
“可你為什麼生氣你為什麼會不知道?”老王有些不明所以。
“嘖,所以我說了...重點問題在於,算了,舉個例子,如果你被人打了,我生氣了,正不正常?”
“正常。”
“路邊那個,喏,走過去那個,他被打了,我去幫忙,正不正常?”
“正常。”
“那我如果不光幫忙,我還因為他被打了特別生氣,正不正常?”
“正常。”
“為什麼正常?”
“你是警察啊!”老王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你什麼性格我最清楚了,如果有人在你面前捱揍了你指定很生氣。”
“你...”張悅龍愣了片刻而後無奈地搖了搖頭,“算了,吃早飯吃早飯。”
“我感覺我說的沒問題啊?”
“沒問題,是我表達有問題。”
老王還想追問,但張悅龍已經開啟車門走了下去。
“我去買包煙。”
張悅龍悶悶地從便利店走出來,真是運氣不好,常抽的煙竟然都賣完了,他瞥了眼停在路邊的車往更遠處的超市走去。
所幸沒有再遇到沒煙的情況。
他又順手買了包紙巾和清涼油,結賬時發現兜裡全是散碎的零錢,他數了半天把一堆零錢推給營業員,營業員又一一數過丟進抽屜裡。
“歡迎下次光臨!”營業員在身後大喊。
他被這動靜嚇了一跳,回頭瞄了眼後轉身離開。
年輕人真好,真是太有活力了...
張悅龍嘆了口氣把清涼油抹在太陽穴上,強烈的刺激感一下子讓他振奮不少,腦海中的迷霧也彷彿隨之驅散了大片。
他拿了根菸叼在嘴裡,摸了半天衣服從褲兜裡找出火機來點上。
重新整理一下這件事情。
自己第一次接觸到夏虎是在林子文父子身亡一案中,夏虎以林子文生前最後通話過的人的身份出現在調查的視野中,但兩人的通話時常較短,根據夏虎反映,林子文與他簡單地寒暄過後就以有事為由結束通話了電話。
這段內容真實性不詳,但由於案發當日的時間以及其他因素影響,鄭亮便要求夏虎於次日來警局配合警方調查。
而在次日的調查中警方取得了案件方面的突破性進展,鄭亮便將此事拋之腦後,夏虎在來到警局後由於當時警方主力人員都在忙於案件,他未能取得和鄭亮的聯絡,遂選擇離開。
這一點從現在看來可以說是有疑點的。
夏虎作為一個學生,接受了警方傳喚後,僅僅是因為沒有面見到聯絡自己的人便選擇徑直離開,而不是選擇找尋他人說明情況或者停留片刻等待情況。
雖然現在犯罪率大部分下降,警方活動幅度漸小,但他相信普通民眾尤其是年齡較小的群體對警方應當是有種認知上或者本能的畏懼感,應當很難在接受傳喚後就這麼簡單地選擇離開。
當然這點也有可以解釋的空間,比如他覺得既然人不在就先去做別的事情或者等人再通知自己。
因此這點先按下不談。
而在昨日中午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了夏虎。
地點在於林子文生前的住宅附近,遇到他時他正望著房子發呆。
他來的目的的是什麼?
一:思念朋友。
二:...
某個理由。
他一定是因為某個理由而來到這裡。
否則無法解釋他為何要冒著風險進入這棟住宅。關於林子文的死訊是早就告知了對方的,一般人對於這種有人死去的‘凶宅’只會敬而遠之吧?
他返回朋友死去的凶宅是為了什麼?
悼念?盜竊?
還是什麼?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這棟住宅在調查結束之後是被警方全面封鎖了的,為的就是保護其中財產的安全性,夏虎應當沒有能正常進入房子的手段。
除非他有備用的鑰匙,但想來這機率不大,從資料來看兩人的關係應該沒有好到這種程度。
那麼他大機率就是以某種暴力手段進入的房子,譬如用工具敲破較矮的窗戶然後進行攀爬。
到這為止這個行為的風險程度再次上升。
而在這一行為之後,住宅發生了爆炸,夏虎葬身於爆炸之中,這一點在今早已經得到了核實。
此刻站在結果往過程中望去,難免覺得夏虎在調查中的行為需要被打上可疑的標籤,他可能確實在避免與警方過多接觸。
可是無論是從哪一份資料上逐字逐句地看去,都難以替他想出一個合理的罪名或理由。
似乎有些不合理。
張悅龍愣了一下,他忽然感覺腦海中剛剛一瞬間出現了一道弦,某種端倪正在露出它的馬腳。
哪裡不對呢...
菸灰飛到了他的臉上,他嘖了一聲抖掉菸灰,把煙夾在手上。
那麼就再從昨晚的事情開始思考。
自己在知道爆炸案中有一個犧牲者之後就隱約有了猜測,而在這之後他始終無法與夏虎取得聯絡,嘗試與他的學校親屬聯絡之後也表示沒有見到他或者同樣聯絡不上。
不對。
當時自己為什麼就預感是他?
或者說為什麼那一瞬間就預感是他?而不是先有其他疑問或是猜測?為什麼大腦當時出現的第一個答案就是...
死者是夏虎?
從方才的思考中就可以得知,自己和夏虎非但不熟,甚至可以說是相當不瞭解的程度,除去紙面資料外,連電話都是鄭亮和夏虎在溝通,自己與他真正的接觸不過就是昨日在林子文住宅前的零星對話。
警察的直覺?
不,不對的。
這並非是出於職業的直覺,自己當時確實是純粹的本能反應,沒有任何的理智和邏輯在做支撐,並在這種直覺產生之後自己立馬投身於驗證本能之中。
自己對這份本能毫不懷疑。
張悅龍一頓,輕輕地打了個寒顫。
他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像是在走管道的小鼠突然抬頭望見了迷宮遠處,有種強烈而扭曲的錯愕感。
他停下腳步,紅燈亮了。
驗證完這一切後他返回警局,尋找張成試圖索要重新立案或是調查此事的權力。
就是在此刻開始,或者說在返程的那一刻。
無名的怒火就充斥在他的心臟裡,他憤怒的就像是被刺傷了的鬥牛,對著秉公辦事的張成揚起了犄角。
這份怒火來的太過突然卻又無比真實,他當時就感覺像是自己多年的好友遭遇了非人的待遇,但受理的警察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著:
‘再等等,再等等...’
可張成不是敷衍他的警察。
夏虎也不是他多年的好友。
儘管他支離破碎的屍體正躺在冰冷的檯面上,但他也絕不應當在自己的心中激起能夠湧過高聳礁石的怒濤。
他已經很久沒有情緒失控過了。
儘管很多人都覺得他情緒暴躁,蠻橫易怒,但這是他慣用的技倆和手段,他從小就狠會裝。
看碟下菜。
但他昨晚把碟子摔得粉碎。
所以這確確實實,是毫無理由的,沒有邏輯的,荒謬的...
憤怒。
就和那個鎖定真相的本能想法一樣。
簡直就像是...
被無形的手掌塞進他腦海中的產物。
綠燈亮了。
周圍的人開始陸陸續續地往馬路對面走去,對面的人也陸陸續續地朝他這邊湧來。
張悅龍眨了下眼睛,沒有動。
煙已經燒到了底,火星正在撩撥著他的指根,但他像是感受不到一般慢慢瞪大了眼睛。
不,不對。
夏虎...
夏虎他不是...
不!不!不!
不光他不是!
不!
全都!
全都不是!
我...
“轟!”
巨大的卡車從他身上碾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