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人是從猴子進化過來的。
他不知道這個理論是真是假,但他一直覺得真實的可能性很大。
兩者確實有很多相近的地方,不管是從科學而言還是主觀而言。
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接受這一點——
從天才到猴子。
他此刻無比接近猴子。
夏虎走過小院,面前是木製的大門,上面刻著漂亮的雕花。
他拿起門前的小花盆,下面只有細碎的泥土。
這裡原本有把鑰匙,是林子文藏得,他經常忘記帶鑰匙,又不想被罵,就把備用鑰匙偷來藏在門前的花盆底下。
估計是警方搜查完後把鑰匙一併收走了。
他站在門前,心中默唸婦人告訴他的段落。
言辭詭異而隱晦。
他推門而入,彷彿面前只是沒有枷鎖的木板。
空氣中充斥著刺鼻的消毒水味,房裡收拾的整潔乾淨,只是牆面地板上佈滿了鑿開的窟窿。
就像是他眼中滿目瘡痍的世界。
他至今還不知道婦人的名字,在所有對話中都以您來代替稱呼。
他在某天夜裡的出行中第一次見到她。
他在這裡住了很久,雖然沒有和人接觸的習慣,但他能記住小區裡的大部分人。
這個角落的樓棟下是家花店,是個年輕姐姐開的,傍晚左右她就會關門,回家照顧老人。
但此刻,冷風吹拂的深夜,這家老舊的店面在他面前盛開出磅礴卻溫柔的光。
他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
婦人正在插花,手藝和那個年輕姐姐一樣,優雅而美麗。
她似乎毫不驚訝他的到來。
只是隨意地問了他兩個問題。
他落荒而逃,在街角的垃圾桶邊嘔吐。
他感到大腦和心裡的什麼東西在劇烈地疼痛,眼前世界的景象正在如同破碎的鏡面一般一點點撕裂。
他在第三天重新推開深夜裡花店的大門。
這一次他看著婦人完整地插了一次花。
他不止一次地思考是否要選擇報警或是與他人商議這件詭異到極點的事情,但最終選擇了放棄。
比起那些腦海中無數荒謬的疑問,他寧願相信這個荒謬的女人。
只是接下來事情的進展完全脫軌,每一步都在他的預想之外。
人果然無法想象超出自己認知的東西。
夏虎扶著把手走上樓梯,他以前來林子文家玩過幾次。後來有一次撞見了在家休息的林福業,他似乎毫不在意有人在場,拿著手機大聲訓斥林子文的點點滴滴。
林子文對此充耳不聞,拉著他回到房間,拿出珍藏已久的遊戲碟片嘿嘿嘿地笑。
他再也沒去過他家。
他輕輕地擰動把手,房門有些難以推動,發出嘎吱的響聲,似乎是很久沒修了。
房間裡很乾淨,沒有客廳裡那麼多破壞的痕跡。
他在床邊坐下,亂糟糟的被子裡還卷著沾了醬的睡衣。
枕頭邊放著包揉皺煙,裡面少了兩支。
這是很早之前林子文偷偷買的,他慫恿夏虎跟著他一塊偷偷練習,等畢業那天就站在演講的臺子上拿出根菸囂張地叼在嘴裡,再發表一些反動言論,給古板的老師領導氣個半死。、
結果兩人躲在天台加起來抽了沒到半根,嗆地面紅耳赤,蹲在地上咳得神志不清。
夏虎慢吞吞地把煙揣進兜裡。
床頭櫃的抽屜都被開啟了,裡面留了些亂七八糟的物件和玩具。
他瞥見抽屜裡用東西埋著什麼東西,他伸手把它抽了出來,是個老舊的相框。
裡面是張有些發黃的照片,照片上是林福業揹著稚嫩的林子文走在橋上,笑容溫婉的女人跟在他們後邊打著花傘。
他把相框在櫃子上擺正,想了想又把相框放到枕邊。
做完這一切後他起身推開小門走進陽臺,陽臺是露天的,放著張躺椅,躺椅旁有幾個快要枯萎的盆栽。
他在躺椅上躺下,拾起其中一個盆栽打量。
他認出這是前段時間他陪林子文一塊挑的,這小子進店裡就指名道姓地要老闆拿了幾盆植株,還十分嫻熟地挑揀了一會兒。
他訝異林子文竟然會懂這些,但他只是神秘兮兮地告訴他這些盆栽都有自己的花語。
他猜想花語有關感情。
因為那段時間林子文正神神叨叨地說自己準備向自己暗戀已久的女生告白。
他知道林子文口中的神秘女生是誰,是個人和名字都很可愛的人。林子文以為自己藏得很好,但每次兩人遇見她時林子文都笑得嘴角要咧耳朵後去了。
實在太明顯了。
他放下盆栽,輕輕地嘆息。
婦人身上有諸多疑點。
身份是,言語是,行為也是。
他並不理解婦人為何要像擠牙膏一般把這些事情一點點拆開告訴他,有時候只有晦澀的提示,要讓他自己去尋得一個結果。
這種晦澀的提示把林子文拖下了水。
婦人此前並未告訴過他,規則是這麼一個冰冷的機械,它會精準而殘酷地剔除違規的人。
但她說...
這是命運。
阿文的死是必然。
夏虎站起身來,找來水壺給盆栽澆了下水,轉身回到了房間。
他走到房間的角落,那裡躺著一個巨大的器械。
它有點像是醫院裡的大型醫療儀器,又像是一副機械的棺具。
這是這幾年爆火的一個專案,遊戲艙。
它主打利用神經連結的方式讓使用者切身實地地體驗到真實而完美的遊戲內容,同時還兼顧了大量身體狀況的檢測功能,在市面上賣的十分火爆。
林子文的遊戲艙是他軟磨硬泡騙來的。
他那段時間經常裝病,為了真實他故意熬夜後劇烈運動,洗完冷水澡後猛吹空調...而後以這個東西可以實時檢測他的身體狀況方便他自己購入藥品,這樣就可以不打擾林福業工作為由,成功騙到了手。
後來遊戲艙逐步降價,普及度逐漸升高,市面上隨之陸續推出只能由遊戲艙執行的遊戲。
林子文多次催促他購入,這樣就能一同暢玩新遊,但他每次都找理由拒絕了。
其實並非是經濟條件問題,遊戲艙如今的價格已經和日常傢俱接近,是普通家庭可以輕鬆購入的程度。
但他對於這個東西的執行機制有種本能的抗拒。
他至今都沒有購入遊戲艙。
他拿出手機放在遊戲艙旁,忍不住發出一聲嗤笑。
很難相信這個需要依靠按鍵實現功能的手機和神經連結構建虛擬現實的遊戲艙處在同一條時間線上。
真是荒謬的謊言。
他緩緩躺進遊戲艙中,沒有預想中冰冷的機械觸感,相反艙內的環境舒適溫暖,像是冬天清晨的被窩。
他取過頭盔戴上,清涼的觸感瞬間從頭頂滑至脊椎。
他強忍著不適感沒有將它摘下,按下了啟動按鈕。
眼前被磅礴的藍色所包裹。
下一刻他面前出現巨大的熒幕,上面羅列著大量的遊戲名和內容介紹,首當其中的是幾個清涼的美少女圖片。
他嘗試著用意念滑動列表,過程非常的順利,遊戲艙的虛擬演出幾乎沒有延遲。
列表上的內容實在是過於繁雜,他嘗試著使用搜尋,熒幕上立刻浮現出搜尋的字樣。
他輸入:機械革命。
熒幕立刻跳轉,畫面上佇立著高大威猛形態各異的機器人。
這是前兩個月才出的網路遊戲,只能由遊戲艙執行,遊戲內容大概講的是主角團出生的星球遭遇不明怪獸入侵,而後研發了機器人與之對抗,於是主角駕駛著機器人開始征戰宇宙...
是很老套的劇情,但它從上市開始熱度便水漲船高,極近真實的駕駛體驗著實是男生無法抗拒的夢想,而自己駕駛的機器人在遊戲中還擁有著極高的改裝自由度,遊戲爆火可謂必然。
他選擇了進入,眼前的熒幕瞬間消失,轉而出現大片的宇宙星辰向他湧來。
這就是婦人交給他的任務。
前往林子文家中後使用他的遊戲艙進入‘機械革命’。
他對於任務的內容感到迷惑,但沒有提出任何疑問。
他無從得知婦人的目的也並不準備思考。
他無法對著空白的紙張臆想出完整的答案。
他只需要沿著婦人給出的道路前進,既然婦人安排了這層層疊疊的命運,那想來也不會讓他在半途跌死在階梯上。
他會安靜地等待那一刻的命運。
那一刻他將用匕首插入她的心臟。
瞬間的失重感後,他眼前亮起了暗淡的光。
但僅僅是片刻,這個狹小的駕駛室內就明亮起來,熒幕上浮現出大量的資料和提示,冰冷的機械聲正在歡迎他的到來。
林子文似乎沒有回到城鎮後再退出遊戲,他正處在遊戲中的‘野外’,因為他並沒有見到那些npc和玩家,駕駛艙外是破敗陰冷的山丘,怪物在嘶吼,機械在咆哮。
不對。
他眨了下眼睛,巨大的困惑湧了上來。
他沒玩過這個遊戲,但它的宣傳很多,網上有大量的影片內容,林子文也在平日裡一遍一遍地向他講述自己的英勇。
他很瞭解這個遊戲。
不對。
他在駕駛艙站起身來,緩緩睜大了眼睛。
他沒看到那些畸形變異的怪獸,也沒看到如高樓般的巨人。
他只看到形似人類孩童的生物在滿目瘡痍的世界中奔跑,他聽不懂它們的語言,但那尖銳的悲鳴刺痛著他的耳膜。
不對。
如同獵犬般的高大機械敏捷地躍過障礙,一腳把奔走的‘孩童’踩倒在地,它張開嘴輕易地把它們撕碎,像是炫耀般把屍體甩向半空,綠色的血液灑在酐鋼鐵的軀殼上緩緩淌下。
苗條的類人型機械從他身邊擦肩而過,它宛如鬼魅般穿梭,從手掌中發射連續的導彈,地面被炸出深坑,不明的碎屑夾雜著血肉在空中飛舞。
他這才看清地面裡半埋著矮小的建築,有個‘孩童’正從廢墟里艱難地往外爬,它嘴裡發出憤怒的嘶吼,手裡握著類似槍械的武器。
下一秒它被刀具斬斷,身體被掃過的鐳射碾成碎末。
宛如煉獄。
不對...
夏虎張了張嘴想要發出聲音,但是喉嚨卻像是被堵死一般酸澀。
他搖頭想要退後,卻撞上了機械的駕駛座。
他聽到某個巨大的聲響,下一秒不遠處發生了劇烈的爆炸,整片土地如同液壓機下的固體般爆裂開來。
他聽到啪嗒一聲,一個猙獰的頭顱落在他的駕駛艙上,拖著綠色的血跡緩緩滑下。
“警告!檢測到駕駛者出現高度情緒波動,嘗試進行復原...”
“警告!檢測到駕駛者出現高度情緒波動,嘗試進行復原...”
“警告!檢測到駕駛者出現高度情緒波動,嘗試進行復原...”
“警告!駕駛者無法繼續作業,將實行強制登出功能!”
眼前的世界忽然發生了劇烈的震盪,緊接著彷彿遭遇卡頓般停滯下來。
屠殺支離破碎。
他忽然想起了婦人那時候的神情,溫和卻堅定。
“林子文的察覺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