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疼痛感襲來傳來時,張悅龍驚恐地從床上跳起來。

張成面目猙獰,手上捏著皮帶。

他每次抽打彷彿都下了死手,皮帶攜著凜冽的風聲把燈泡打的粉碎,在他身上打出一道道紅腫的壑。

張悅龍疼痛地發出嘶吼,試圖撲過去反擊,但隨即被一帶子抽在臉上。

巨大的力道抽得他頭昏腦脹,疼痛和眩暈感如重錘般將他瞬間擊潰。

他蜷縮在地上,任由皮帶一下一下地打在身上。

他昏了過去。

他好像做了個夢,夢到那個笑起來眼睛如月牙般的男孩兒向他揮手,背後是漫天的蒲公英。

他驚醒過來,坐立的瞬間身體撕裂般的疼痛感如潮水湧來。

他疼的蜷縮起來,齜牙咧嘴,身上道道傷口紅腫發燙,像是灼熱的蟲在面板上緩慢爬行。

他掙扎著起身,摸到床上的玻璃碎片,頭上半掛著破碎的燈。

房間裡一片狼藉。

張成不見蹤影。

他咬著牙把衣服脫下,在衛生間對著鏡子塗藥。

每一下塗抹都像是在給自己用刑。

他無法堅持下去,把藥瓶砸在地上,憤怒地踐踏。

扯得他傷口疼。

張悅龍在冰箱裡翻出快要過期的速食餐品,胡亂地撕開包裝後卻發現張嘴困難。

他面部浮腫的像是被加熱的塑膠包裝。

他把盤子甩在地上,踉蹌著出門。

他用力地蹬著踏板,牙齦因為過度用力絲絲滲血。

他佝僂著身子撞進大門,他疼的冷汗直冒,半天才憋出來一句:

“我爸呢?”

奇怪得是值班的人並未像以往一樣阻攔他,而是沉默地站起身來指了指裡面。

“哪兒?”

沒有回應。

他唾了口血痰,扒拉著牆往裡走。

他把門挨個開啟往裡看,直到在一間半開的門裡瞅見了熟悉的身影。

張悅龍撞了進去,嘶啞的吼音效卡在了喉嚨口。

張成如同失去生氣般跪在桌前,桌上是一罈香,香前是黑白的照片。

照片上是如月亮般的少年。

“我那時候為了報復老爹,做了很多壞事。”

“抽菸逃課打架,我儘可能的在違法邊緣去做那些事情,畢竟按他的性格如果我違法了,恐怕就是從重處理。”

“我給他添了很多麻煩,比如在和別人打架後告訴他們我爹是警察,他們奈何不了我之類的。”

“但沒什麼用,他還是不管我。所以我就想有什麼更惡劣的事情,但其實我那時候也就是個膽小鬼,只會想入非非吹牛逼,實際上不敢做什麼太過分的事情。”

“鬧騰了一段時間我就有點萎下來了,沒再刻意做什麼事情,只會搗一些無聊的亂來敗壞一下他的名聲這樣。”

“但意外發生了。”

“不,那不是意外,是我切實的過錯。”

“在我住的地方那塊,發生了一場入室盜竊,小偷沒想到家裡有人在,情急之下拿扳手打死了他。”

“然後沒過多久家裡的老人也返回了家,也被他打死。”

“是不是奇怪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一開始也感覺這和我沒有關係,哦,也是有的,我那時候很喜歡那個男孩兒,我倆一塊玩過很多次。所以他死的時候,我很難過,我想把槍抵在那人的腦門上崩出他的腦漿。”

“但我是個慫逼,我只會躲在被窩裡睡覺。”

“第二天老爹揍了我一頓,揍完就走了,我氣急敗壞,去局裡找他要個說法。”

“然後才知道在這場事情裡我扮演了個什麼樣的角色。”

“我那時候經常幹一件無聊的壞事。”

“我住的那塊地方不大,家裡騎腳踏車小電車的人很多,但車棚就那麼點大,經常沒位置,就得把車停在外邊。”

“但是那時候早麼,不像現在到處有監控,治安也不夠完善,所以停外邊的車就經常被撬或者搞破壞。”

“這麼一來車棚位置就更搶手了。”

“但我很壞麼,我也不管搶不搶得到位置,有位置我就停,沒位置我就把別人的車推出來我自己停。”

“他死的那天我也幹了一樣的事情,我把別人的車推出來。”

“推的是他的車。”

“他家裡只有他和奶奶,他爸爸在遠地打工賺錢。他身體不好,耳朵有問題,奶奶年紀又大容易忘事。他們倆就有個習慣,把家裡的備用鑰匙放在腳踏車籃子裡,因為車平常也沒人用麼,就一直停在棚子裡,很安全。”

“結果車子被我推到了路邊。”

“其實那個小偷本來踩好了點,挑了幾戶白天家裡沒人的,結果那天有倆家家裡有人,他只偷到了一家。”

“結果要走的時候他瞧見路邊有輛車沒上鎖,就想著偷輛車也不錯,要開的時候發現了鑰匙,還掛著銘牌。”

“他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去敲門,敲了很久都沒人應,他就開了門。”

“他沒想著會有人,那個男生坐在房間裡,沒聽見外面的敲門聲。”

“是我害死了他。”

“老爹沒有告訴別人這件事,他把我鎖死在房裡,辦完了這件案子。”

“我成了脫逃的罪人。”

張悅龍深深地吸了口煙,臉上露出嘲弄的神情。

“很可笑吧,我這麼一個罪人,卻成了警察。”

夏虎怔怔地看著他,半晌沒有說話。

“大概就是這樣,說白了我就是為了減輕我的心理負擔所以拼命去當了警察,雖然這輩子我是贖不清了,但是對於我這麼個膽小鬼來說,這樣能讓我好受些。”

夏虎回過神來,他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他露出了些許茫然,隨後頹坐下來。

張悅龍一愣,對面的少年此刻似乎陷入了巨大的哀傷之中,他的身體不住地顫抖,面容扭曲地像是猙獰的鬼。

他不知道為何自己的故事會如此刺激到對方,但他隨即做出了反應,他一邊輕聲安慰一邊向他靠近。

只要再靠近一些他就能衝刺把他從邊緣拽落制服。

但夏虎抬起了頭,扼住了他的腳步。

“張警官。”

“嗯?”

“人真的能贖罪嗎?”

“我不知道,但總比什麼都不做好。”

“這樣啊。”

“所以說,什麼都來得及,夏虎。”

“來得及嗎?”

“是,來得及,至少你比我來得及。”張悅龍向他伸手,“把事情都告訴我吧,就算是什麼過錯也好,誤會也罷,現在都還來得及。”

夏虎沉默地看著他,緩緩搖了搖頭。

“不行的,張警官。”

“為什麼不行?”

“因為錯誤已經犯下了。”他笑了笑,“但是很感謝你張警官,辛苦你跟我講了這麼多事情,這更加堅定了我的想法。”

“什麼想法?你聽我說,沒有什麼錯誤是不可挽救的,也沒什麼事情是來不及的,你大可以相信我。夏虎,現在都還來得及。”

夏虎長長地嘆了口氣,眼神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張警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我知道,所以需要你來告訴我。”

“張警官,我和你一樣。”

“什麼?”

“我也害死了人。”

張悅龍不為所動,依舊伸著手,“來得及,只要你和我一樣就行,我們都還來得及,過錯無法被抹去,但我們能做的事情有很多,不要放棄自己夏虎。”

“不是這樣的。”夏虎搖頭,“你等會就會明白了張警官...真是太痛苦了,痛苦的我想現在就從這裡跳下去。”

“不要當懦夫!”張悅龍喝道,“夏虎,想想你的母親你的父親,想想你的才能,你犯錯了就想送死一了百了嗎?了不完的我告訴你,你只是自己逃掉了,痛苦只會轉嫁到你的親人身上,你的朋友身上,還有其他無辜的人身上。”

“我知道。”

“知道就來吧。來,我就在這接你。”

“張警官,我害死了人。”

“我知道,所以我此刻站在這裡,接你去面對你要面對的事情。”

“我害死了阿文。”

張悅龍一愣,“你說什麼?”

“我害死了阿文。”

“你昨晚...”

“昨晚沒騙你。”夏虎神情平靜,“我沒有那個本事能逃避測謊,我確實是到現在才知道,是我害死了阿文。”

“你...”

“阿文是因我死的,叔叔是被牽連的,我對不起他們。”

張悅龍陷入了沉默,他沒有透露過林子文死亡的訊息,也從未提到過現場還有第二個死者,那麼夏虎現在並未撒謊,他切實地得知了具體的資訊,可能也只有他知道這個案件的真相。

“張警官,你有對生活產生過質疑嗎?”

“什麼?”

“你有對周圍的事物感受到過疑問嗎?”

張悅龍一愣,他原本以為夏虎要告訴他案件的內幕,卻沒想著他忽然蹦出來這麼兩句摸不著頭腦的問題。

“張警官,你覺得外星人存在嗎?”

“不存在。”

“為什麼?”

“沒被證實就是不存在,至於以後被證實了那是以後的事情。”

“恐龍會和宇航員握手嗎?”

“什麼?”

“你會在航空飛船上鑽木取火嗎?”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我在說不合理,張警官。”

“我知道它不合理,但是你...”

夏虎把手腕上的銘牌取下舉在身前,“張警官,你覺不覺得這是個很偉大的發明?”

“當然是。”

“是啊,它是個偉大的發明。”他輕輕地嘆息,“誰能想到這麼小的晶片裡,能凝聚著如此高度的科技水平...”

他輕輕拂過銘牌,浮現出虛擬熒幕,上面清晰地記錄著他的身份資訊和實時身體狀況資料,還有些繁瑣的分支功能。

他又拿出手機,是近年很火的款式,加入了螢幕觸控的功能,去除了大量按鍵來換取更大的螢幕佔比。

他把銘牌放在手機之上,看著張悅龍緩緩開口。

“恐龍在和宇航員握手了。”

張悅龍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夏虎又輕聲道。

“這應該是一個時代的產物麼,張警官?”

他腦中忽然一片空白,磅礴的疼痛和眩暈感如潮水般襲來,他不自覺地跪倒在地。

他劇烈地嘔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