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瑾嫻由朱佳佳和凌潭清陪著,先送了回家。

路上凌潭清接了資產委的電話,問他怎麼還沒到,凌潭清非常淡定地表示,“還堵在路上,還要半小時。”

朱佳佳看著一個個男人圍著自家好友轉,嘿嘿一聲笑道,“這真是旱的旱死,澇旳澇死!”

夏瑾嫻一邊掉眼淚一邊笑,凌潭清默默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朱佳佳。

朱佳佳卒。

發生在區政府門口這一出,反正不少人都知道了。

夏瑾嫻的風流韻事,又增添了一樁。

旁人不過是當茶餘飯後的談資,但夏瑾嫻知道,又有人要開始暗中做小動作了。

不過如今她的段位也早已非當年,她根本不怕那些陰謀,一切均以陽謀應對之。

許晏清當然看到了那一幕,心疼得都抽了。

他緊緊地握著拳,任由考斯特開出去。

但今晚,他有大事要辦,聯盛集團的專案,到了關鍵的時候。

許晏清請了邵市長幫忙出面,約了從北京來滬的,中發銀行行長,駱奇疆。

結束了下午的座談會,傍晚六點的時候,許晏清就已經在濱江旁的餐廳門口等候了。

手機捏在手裡,看著夏瑾嫻的名字,對著江風,輕輕嘆了口氣。

區府辦副主任吳東明陪同許晏清,在餐廳門口候著。

吳東明在同許晏清說著幾件事,許晏清認真聽著。

正說到金融局推進睡眠保單系統的事,吳東明道,“顧九卿說這件事很難推。”

顧九卿是金融局局長。

許晏清聽了之後說,“好做還輪得到我們來做試點麼?”

吳東明知道,卻說,“上次中資眾險說要撤出新區,算是一個下馬威。”

許晏清點頭道,“我知道,聽說要落去寧京市,現在呢?”

吳東明說,“好像還在觀望。”

許晏清扯了扯嘴角,韓建軍的把戲,一貫就是這麼幾招。

試探,威脅,施壓。

無非就是要讓他屈服麼。

真要是跑了,還拿什麼威脅他?

許晏清問,“顧九卿什麼意見呢?”

吳東明道,“顧九卿意思,問是不是把這個試點工作再緩一緩。”

許晏清道,“或者讓他問國金辦?”

許晏清這話,是一句嘲諷。

明知不可能暫緩,顧九卿居然還來問,也不知道存了什麼幻想。

這項試點放在新區,並不是他定下的,當初關於金融行業改革試點的檔案出臺的時候,是國金辦報的建議名單。

當時這個改革方案一出來,韓建軍就把他叫去,質問過一番。

改革,不就是重新切蛋糕麼?

盤子裡的蛋糕被切走,能滿意嗎?

那陣子股市狂洩,外資出逃,其實早就有一群人在外面放風了。

背後是誰,許晏清心裡有數。

聽許晏清這麼說,吳東明有些尷尬。

許晏清只是臉色淡然地又說了一句,“不能緩。”

吳東明面露難色道,“可是……”

許晏清卻直接道,“我已經請了謝區長召集全區金融改革推進會了,讓顧九卿好好做準備。”

許晏清只是長得斯文,下決斷卻從不拖泥帶水,吳東明答應了一聲。

沒一會兒,市府副秘書長範斌到達。

兩邊握手,範斌先前經常陪同邵晨副市長去北京,許晏清只要是邵市長來訪,他每次必定陪同,所以兩個人關係也很好。

範斌問,“這一陣子是不是忙壞了?”

許晏清說,“還好。”

範斌道,“金融改革壓力大啊。”

許晏清笑了笑。

過了十多分鐘,邵市長來了,他下了車,同許晏清握了手。

邵晨讓範斌同駱奇疆那邊聯絡,自己則帶著許晏清先進了餐廳包房,顯然有事要說。

吳東明和範斌都是聰明人,自然不會跟進去。

進了包房,兩個人在沙發上坐下,服務生端了茶,就退出去了。

邵晨同自己這位舊部下說話,開誠佈公。

他說,“最近,韓家對你施壓不小。”

明眼人一看就看出來了,新區推進金融改革試點,進度緩慢。

幾家銀行,但凡涉及到許晏清的專案,總是推三推四,別的專案,倒是貸款批得尤其爽快。

而同時,多家金融機構出走。

明知道許晏清分管金融管理局,這半年,卻出走了20家大大小小的金融機構,簡直打許晏清的臉,不能更疼。

謝本初雖然沒說什麼,但許晏清得對上有交代。

邵晨道,“下星期,證監會華劍平主席來滬,他帶了幾個專案來,需要幫忙對接,你一起參加。”

許晏清明白邵晨對他的關心,於是答應說,“好的。”

邵晨說,“幹活的人很重要啊,晏清。”

然而現實就是,他當然也希望每個下屬都是自己的得力干將,但實際上,往往都是各有算盤。

他剛來,根基不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邵晨說,“別急,一步步來。”

許晏清應了一聲。

邵晨忽然問他,“有沒有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

當年,得知他選擇向蘇家妥協,邵晨還曾給他打過電話。

那次,邵晨特地問他,“未來如果你發現,小夏不幸福,而你不得自由,你該如何自處?”

當時他說過,“如果我不妥協,她更不可能有幸福,權勢逼人低頭。”

那次,邵晨無話可說,只是嘆息了一聲說,“也許小夏並不希望你這樣。”

但過去的,已經不可追了。

邵晨沒有再說,喝了口茶道,“事情背景,我跟駱行長私下裡已經溝透過了。”

也就是把韓建軍對許晏清施壓的大致緣由,吐露給駱奇疆聽過了一些。

畢竟這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針對,針對一個人,總是有由頭的。

要請人幫忙,總也要坦誠相告,否則臨了出事了,無從應對,反而把請來的幫手陷在兩難的境地,那就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明白邵晨的苦心,許晏清道,“感謝領導支援。”

邵晨道,“你別怪我越俎代庖就好。”

許晏清說,“不會,我很感激。”

因為對他人品認可,邵晨才會出手相幫,能遇到這樣的上司,許晏清何其幸運。

邵晨收到訊息,駱奇疆行長到了,兩個人起身,站在門口迎接。

駱奇疆同邵晨握手,又看向許晏清道,“晏清司長回滬的事情我聽說了,領導這是看重你啊,多崗位鍛鍊是好事。”

這番話雖是安慰之辭,依然讓許晏清領受了這份好意,他恭敬地同駱奇疆握手。

駱奇疆又介紹了陪同來的總行的一位分管信貸的副行長以及中發銀行在滬市的分行長。

一行人入了座,倒是言談甚歡。

邵晨說起新區在推進的金融試點改革。

駱奇疆道,“當時方案還是晏清在部裡參與起草的吧?”

許晏清說是。

駱奇疆道,“當時來徵求過好幾輪意見,我一直都是支援的,我們說要自覺戴上制度的枷鎖,其實是一種自我保護。改革是為了更好的跟國際接軌,要用更超前的眼光看這些改革過程中的問題,這些問題不解決,外資就進不來,這兒要建設金融中心,怎麼可能實現呢?”

駱奇疆當時提出這些觀點的時候,同韓建軍等一派人,爭得面紅耳赤。

韓建軍一派是站在保護國有金融體系的立場上,來對待這些問題的。

邵晨也是這方面的行家,他說,“不從制度建設入手,改革就是空談。不建立信用評級,不完善監管,就走不出去,請不進來,永遠自己人跟自己人玩,靠大水漫灌來的錢,滴灌不到老百姓口袋裡,最後是自毀。”

許晏清說,“對於外資撤出,當時爭論很多。”

駱奇疆道,“只讓人進來,不讓人出去,我們自己也走不出去。晏清,你那時候堅持把鼓勵跨境雙向流動這條提出來,我很欣賞你啊。”

許晏清連說不敢,並道,這是當時金融行業的高參提出的,他只是認為很對,在報告撰寫的時候,寫了進去而已。

駱奇疆笑道,“晏清,你可以啊,那位可是我半個師父,他很欣賞你。”

世事就是如此湊巧,許晏清躬身同駱奇疆敬酒。

在座眾人,倒都是觀點一致,見解相投。

席罷,駱奇疆同許晏清握手後,指著自己帶來的分行長道,“聯盛的事情,邵市長同我說了,我讓我們分行長同對方聯絡,你安排人關心好。後續有好的專案,你多跟我們聯絡。市場市場,利潤,收益才是導向,有些人還用以前官本位那套來搞鬥爭,吃虧的是他們自己。”

這句話,就是明示許晏清,中發銀行願意為他站臺。

駱奇疆握手的時候,略微用了用力,拍了拍許晏清的肩膀說,“有困難就來找我,當年你頂住壓力,不肯推C2M專案,多少人罵你,我一直不這麼認為。晏清,不錯啊,能在上面把住方向,來到基層也要堅守底線,我看好你。”

許晏清說了聲,“謝謝駱行長。”

駱奇疆又同邵晨兩個人並肩說話,往外走去了。

許晏清跟在他們身後,內心也是不平靜的。

忽然記起偉人的那句話:得道者多助。

此刻,體會甚深。

命運也許會給每個人以磨難,但最終,也會給堅守正道的人以獎賞,雖然未到蓋棺定論的時候,但他願意如此樂觀地以為。

許晏清結束了飯局,直接奔夏瑾嫻家樓下,夏瑾嫻的眼睛已經好了,但是前男友來關心自己,當然是要見一面的。

許晏清看著她腫得跟個核桃似的眼睛,心疼得跟什麼似的。

他手上提著一盒她愛吃的鳳梨酥,夏瑾嫻接了之後道,“倒也沒什麼,讓葉懋琮欠我一個人情,也是不錯。”

許晏清哼了一聲道,“葉懋琮這人情欠得大了。”

夏瑾嫻道,“他也是難,家裡攤上個這樣的,怎麼可能不離婚呢?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許晏清冷冷道,“怪他瞎。”

夏瑾嫻促狹地看著他問,“你倒是明察秋毫,目光如炬。”

好麼,正在離婚的許晏清,當然也不配說這話。

他咳嗽一聲道,“嗯,我那是破罐子破摔。”

夏瑾嫻直笑,卻道,“早點回去吧,而且以後沒事也別來找我,我不過跟沈露晞見了一次面,就這樣被她盯上了,你家那個,更可怕。”

許晏清聽了這話,只能伸手,緊緊地將她箍在懷裡,鬆開後又催她早點休息。

臨走,夏瑾嫻又道,“以後打電話發訊息也小心點吧,你忘了當年麼?”

說完,翩然上樓了。

許晏清想起當年那慘淡的收場,也知道要謹慎,但看到她,再多的謹慎,也不夠用。

他嘆息一聲,多想就此,徹底擁有她。

她若不轉身,他必不會走。

但她今天這樣理智的態度,也是對的。

那時候的衝動,造成了這八年的漫長分別,的確不能重蹈覆轍了。

夏瑾嫻回了樓上,譚青洗了澡出來,看到有鳳梨酥,立刻伸手拿了一個。

“微熱山丘的鳳梨酥啊,有錢人就是有錢人。”她一邊拆包裝一邊說。

夏瑾嫻道,“給你吃還那麼多話。”

譚青嘿嘿直笑,又給了小不點和譚霞一人一個。

夏瑾嫻自己卻沒有吃,而是把剩下的又收了起來。

小不點問,“小夏阿姨,你怎麼不吃呢?”

夏瑾嫻道,“不捨得吃。”

小不點滿臉疑惑。

夏瑾嫻揉了揉她的腦袋道,“等你長大就知道了,有些人特別傻,總喜歡把喜歡的東西藏起來,放到最後,我就是這種人。”

譚青嘖嘖道,“是啊,這種人特別傻,放到最後不是壞了就是掉了,比如肉包子的餡兒。”

夏瑾嫻翻了個白眼給她,但也開啟了盒子,吃了一個。

這個鳳梨酥不太甜,甚至太酸。

這些年,吃遍了大江南北的鳳梨酥,只是為了成全自己的念想。

微熱山丘剛開張的時候,她也去排隊買過,但也都不是許晏清曾送給她的那個味道。

夏瑾嫻抱著那盒鳳梨酥,又想到了什麼,跑回去翻箱倒櫃找東西。

開啟了保險箱,裡面是許晏清贈予她的一套房產,一套Tiffany的首飾。

夏瑾嫻翻出那盒首飾,又取出了房產證。

早就想過要還他的,如今倒是猶豫了。

這一次,他們會有結果嗎?她拿著房產證發了會兒呆,又看了許久那套首飾,最後又放回去,鎖了起來。

保險箱旁邊還有一個盒子,裡面裝的都是許晏清當年送的東西。

她一樣一樣地翻出來看,從二人分手後,雖然每次搬家她都會把這些好好保管著,但從來也沒有再開啟過。

這裡面都是珍貴的回憶,每每想起,總是有些酸楚。

就像鳳梨酥,每次都要買一盒,但往往吃不了兩口,就再也不吃了。

這一夜,她又夢迴當年青澀的實習時光。

先是劉婉君的苛刻和刁難,然後是岑佩凌的解圍,最後是一個袋子。

袋子裡面有牛軋糖、鳳梨酥,以及一條很好看的絲巾。

她拿著袋子問,這是許主任給誰的?是給我一個人的,還是給大家分的?

還沒有來得及戴那根絲巾,父親猙獰的臉就出現了。

他凶神惡煞地砸了她和許晏清的房間,扔掉了許晏清送她的禮物,一個耳光打上來。

夢醒了。

夏瑾嫻驀然驚起,外間天光已放亮。

她長舒了一口氣,蜷起自己的身體許久,才終於從噩夢中緩了過來。

手機螢幕亮了,又是陌生來電。

夏瑾嫻想著大概是今天要去報到的建管中心的電話,於是接了。

可電話那頭是陰仄仄的女聲,對她道,“你會不得好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