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帝紀1099年。
玄靈大陸,東部,赤沙帝國邊域。
是夜,天幕輪轉,皎月替代明日高懸於天空之上,向世間灑下清冷的光輝。
人類帝國與修仙者道統交界處。
一片連綿不絕的山脈中,坐落著一個宗門。
這個宗門叫做,玄水劍宗。
“殺!殺光他們!”
砍殺聲在玄水劍宗所在的山峰上不斷響起。兩幫身份鮮明的修士混戰在一起,彼此不斷的進行著攻擊,但其中一方已然陷入了極大的劣勢。
“呃!”中刀帶來的痛感讓一名修士的動作為之一頓,下一刻,他的身影便被周圍的敵人淹沒了!
“不!師弟!”悲愴的聲音在山林間迴盪,兵刃撕裂血肉的聲響緊隨山間的冷風掠過出聲之人的後脊。
一聲慘叫之後,嘈亂的腳步聲迅速地朝著更遠處的山路衝鋒!
這是一次偷襲,一場吞併,宗門對宗門的吞併。這樣的吞併並不少見。
一個宗門想要在修仙界中立足,便必須要有足夠的膽識和魄力。
只有這樣才能抓住那些稍縱即逝的機會,讓宗門比其他的勢力發展的更加迅速——但是,收益當然和風險相輔相成,想要抓住機會讓自已的宗門藉以躍升——那自然需要承擔失敗的風險。
而此時此刻,發生在這片山林之中的戰鬥,便是一次失敗的決策與隨之而來的‘代價’。
玄水劍宗的主宗坐落於這片山脈的高處。
在周遭百里之內最高的山峰便是玄水劍宗的所在地。山峰的高處,那個以青磚和銅鐵為主體,點綴著黃金與玉石的大殿,便是玄水劍宗的議事大殿之所在,也是這個宗門最為重要的建築之一。
議事大殿通常作為宗主與各級長老議談宗中大事的重要地點。
作為一個小宗門,玄水劍宗的人數並不多。因為宗內人數不多,因此只有一位宗主統領全宗上下大小事務,而在宗主之下,便是玄水劍宗的三大長老。
而此時的議事大殿之中,卻擠滿了焦急的弟子和執事,他們嘈亂的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低聲謀劃著要怎麼樣才能保全自已的身家性命。
而面對這一切,那名背立於大殿盡頭的年輕男子卻不發一言——儘管年輕,但這名男子已是窺道境的強者。窺道境一如其名,僅為‘窺視大道’,乃是千帝所立的修煉道統的第三個境界。
在場眾人之中,這名窺道境的宗主便是修為最強之人。
修仙界以實力為尊,實力高強者哪怕私德有缺,也依然會有人願意追隨之。但此時此刻,這名宗主身邊卻是一片孤寂之感。
反觀另外三位長老,哪怕是實力最弱的三長老身邊也聚集了數十人。正不斷地低聲私語著接下來的打算。
“好了。都安靜!”議事大殿內的聲音逐漸失控,大長老舉起手,聲音如浪濤一般壓制住了周遭所有的聲響。
議事大殿安靜了下來,而後,大長老看向那名年輕的宗主:“宗主!赤刀宗已經攻上我玄水劍宗主峰。你如今……作何打算?”大長老目光銳利的看著宗主的背影。
“……”宗主不言。
“如果不是宗主一意孤行,非要去那什麼秘境之中探尋寶物,我玄水劍宗的五百弟子怎會折在裡面!若非如此,我玄水劍宗怎會元氣大傷!如今又受那赤刀宗的小人所擾!”二長老緊隨其後,厲聲陳詞宗主的‘一意孤行’。
宗主的脖頸稍稍側轉,但是終究沒有回頭——他想說:探索秘境的決定同樣是在這議事大殿中做出的,四人統領的宗門,四人一致做出了決定,這,便是一意孤行了?
但他沒有說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更何況,玄水劍宗五百兒女的性命,確是他身上的罪。
見此情景,三長老打算開口,繼續向宗主施壓。
但就在這個時候,一名滿身血跡的弟子卻從議事大殿的門口踉蹌的闖了進來,他剛一開口,殷紅的血液便從喉嚨裡湧了出來:“不好了——宗主!咳咳咳。赤刀宗……赤刀宗已經,攻破主峰……宗主,快走!”
說完這些話,那名弟子的身體摔在地上,沒了聲息。
“宗主!赤刀宗已經攻破最後一道防線了,你還在等什麼!快下令吧!”三長老聲音急切的對宗主說著。
被他們稱為宗主的男人緩緩轉身,而後他的目光掃向在場的眾人。最終,落在了那名倒地不起的弟子身上。
沉默,議事大殿中的聲音彷彿落入湖面的雪花一樣,消融的無聲無息。宗主沉默不言,而那些忌憚他力量的長老與執事也不敢說話。
“……藏寶庫鑰匙。”宗主從身上解下一個金燦燦的令牌,然後扔了出去。
“……我玄水劍宗時運不濟,落得此種下場,我身為宗主,責無旁貸。”玄水劍宗宗主的聲音平靜的好像無波的古井一般,他按照在場所有人的意願,說出了那些話:
“……如今,我玄水劍宗雖然已經難逃覆滅的命運,但你們仍有一線生機,帶著那些尚有餘力的弟子,走吧。”他平靜的說著,下達了逃離的命令。
斯人已逝,自已帶著那些弟子進入那方秘境——現在看來確是與送死無異。到頭來他不僅沒能保護好他們,反而叫他們不得不埋骨異地。這是他的責任。玄水劍宗落得如今的處境,也沒必要讓剩下的弟子再為了一個名字繼續灑血了。既然他們想走——讓他們走就是了。玄水劍宗宗主說完,大長老便拂袖轉身,快步離開。緊隨其後的是二長老——然後是三長老。
幾名弟子最後茫然地看著宗主,然後也隨後轉身離開。
大殿之中,只剩下了玄水劍宗的宗主和那個金燦燦的令牌。
隨後,宗主抽出腰側的劍刃。朝著議事大殿外面走去。
離開議事大殿,無需再繼續前進, 他看到了,玄水劍宗僅剩的弟子們結成戰陣,狼狽的抵抗著赤刀宗的攻勢。
他看到,自已的徒兒在竭力維持士氣,儘可能的減少傷亡。
他看到,赤刀宗的修士不斷地接力,消耗著那些弟子的體力——
他看著,玄水劍宗的弟子們一個個倒下,臨死之前,他們還在奮力揮劍,用他教授的一招一式,護衛周圍的同袍,砍殺眼前的敵人。
但他唯獨沒有看到,原本應該和他們一起戰鬥的長老和執事。
悲涼的意蘊讓玄水劍宗宗主感受到了一絲冷意。他張開口,沙啞的聲音緩緩流出。
“秋風起,楓漸落。
玄靈民哀久思量。
無可憂,無可愁。
玄水劍修皆英驕。
何懼苦,何惜命
直向東淵剿…………”
玄水劍宗宗主的嘴唇輕顫,他的視線輕輕顫抖,前方,玄水劍宗的弟子們一個接一個的倒下。赤刀宗眾人大笑著踏過他們未涼的屍軀,朝著他的方向衝了過來。
然後,玄水劍宗的宗主,他囁喏著,吐出最後幾個字:“……惡王。”
舉起劍,呼叫體內的真氣,真氣穿過經脈,帶來劇烈的痛感, 但,他依然在不斷地將體內的真氣灌入四肢百骸之中。
而後,他的臉上緩緩淌下兩道淚痕。
…………
————————
幾天之後,赤沙帝國,邊境城市的一個小酒館中。
幾個人分坐在一個粗糙的木桌周圍,一邊喝酒,一邊聊起了最近聽說的奇聞軼事。
“欸,你聽了嗎?最近,城裡的說書人都在傳一個故事!據說是從真事改編的?”
“你從哪兒得來的訊息?”
“不知道,說書人最近都快傳瘋了!有幾個人嘴皮子都磨破了,就說著這段呢。”
“說書人的話你也信!”
“嗨!說書人就光住在城裡,又走不遠,捕風捉影嘛。興許是從哪個路過的修士的嘴裡聽來的!”
“講的什麼啊?”
“嘶,讓我想想,光記得那段歌了。具體講什麼來著?”
“歌?什麼歌?”
“忘了,……不過那個故事好像是說的——什麼人守衛赤沙帝國,然後宗門死了大半,結果被敵對宗門找上,最後滅門的故事。”
“噓!……這什麼鬼,這年頭,那些傢伙也不怕招惹城裡的守衛?”
“嗨,這不是還有後半段嘛!”
“後半段?”
“(是)啊!後半段,赤沙帝國的國主被那個宗門宗主的忠心給打動了,然後在最危難的關頭現身,把那個宗門的宗主給救走了!”
“扯淡呢他們!赤沙(嗚嗚嗚!)”
“咳咳咳,吃飯吃飯!這家酒肉不錯。趕緊吃!(使眼色)”
“……啊,啊啊啊!是啊,我最喜歡吃這家的豬耳朵了。來來來,你也嚐點……”
聊天的幾人忽的埋頭下來,開始悶聲吃著桌上的飯菜。
很快,酒館門口便出現了一小隊身披甲冑的衛士。他們火速巡視了這家酒館,隨後又迅速地離開了。
“……剛才那……說書人不會真的……”最開始提起話頭的那人臉上露出了膽怯的表情。
“噓,吃飯!別多事。”同伴立刻制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