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格萊姆並不是善於言辭和機辯的人物,這一點就算是拉卡德跟他並不熟,也知道。
畢竟當初雙指留下一批褪色者是為了讓他們幹活兒,而不是作為幕僚和智者。
有一個百智爵士留下,已經是在統籌管理方面考慮過後才有的決定了。
可是如今在拉卡德的營帳裡,巴格萊姆一手腋窩夾著頭盔,一手端著半神給予的酒杯。
對於拉卡德那義正詞嚴的說法好像並不感到意外和窘迫,反而像是鬆了口氣,感覺事情回到了某種預定的軌道一樣。
這下反倒是拉卡德感覺有點措手不及了。
“如果只是以大司法官的身份,將火山官邸的格密爾騎士帶往羅德爾,在這個變故頻頻發生的艱難時節,當然完全正常。這是您由黃金律法賦予的權力和責任。”
巴格萊姆就像是在宣讀,或者是背誦某段話一樣,一板一眼的說著。
“但與此同時,”白狼戰鬼端著酒杯的手朝著營帳外示意,“大人,為什麼會有火焰監視者在您的軍隊裡?”
在半神營帳那敞開的門簾外,一身火紅、鬚髮也火紅的火焰習武修士們來來往往。
而且不光是火焰習武修士,還有火焰監視者中真正的高層,火焰主教的身影。
火焰習武修士就已經跟藍恩的身材差不多了,而火焰主教則更加高大且肥碩。看著就像是一座三米多高的肉山。
身穿特製的肥碩型重甲,外罩火紅罩袍,最獨特的還是他們的頭盔。
頭盔面甲採用了人臉造型,頭頂上則頂著一個比頭盔本身還大的大碗,大碗裡面有火焰在燃燒。
“您理應擁有自己的私人武裝,這是黃金律法賦予您的權力,但是火焰監視者是直屬於王朝的邊境團體。他們的存在從一開始就是為了看守火山上的巨人火焰大鍋。除此之外,任何糾葛都跟他們無關……”
說到一半,巴格萊姆頓了頓,看向半神。
“本該如此才對。但現在,火焰習武修士加入了一支世俗的、私人的部隊。這代表什麼呢,大人?您能給我解惑嗎?”
代表什麼?
這要不就是代表,火焰習武修士已經不是個純潔的宗教武裝團體,他們開始追求自己的世俗利益,並且用自己的武力積極參與其中。
要不就是代表,某些人對這個宗教武裝團體的影響力,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太強了。強到能讓他們違背自己職責和身份的初衷,效忠聽命。
或者更糟糕……兩種可能同時發生了。
而作為現在就吸納了火焰監視者們到軍隊裡的拉卡德,他出兵羅德爾的正當性由此出現巨大的漏洞。
——跟一支本應效忠於王朝,現在卻已經不純潔也不忠誠的宗教武裝團體混在一起……你在裡面又是個什麼角色?
端著酒杯,拉卡德看著巴格萊姆,嘴角那看似和善的笑容逐漸淡化。
他皺眉沉默了好大一會兒後,才思忖著說道。
“火焰監視者的隊伍,在我的軍隊裡的角色並不是戰士和戰鬥力。”
“他們是隨軍牧師,只負責調整軍隊裡的信仰問題。你也知道,沒多少黃金樹牧師願意來火山官邸這地方,我們名聲畢竟不好嘛。”
“我們為了黃金律法時代盡心盡力,弄髒了手。火山官邸計程車兵們非常需要高尚信仰的支撐。事發突然,我也沒地方找到那麼多牧師。”
“正巧,火焰監視者們正因為那場性質嚴重的盜竊案下山,跟我長期接洽。他們畢竟也算是宗教人員嘛,雖然是武裝團體,但好歹也總能幹點宗教人士的本職工作啊。”
話裡話外,拉卡德都是想把火焰監視者的這群人跟自己的軍隊職能之間切割開,表明他們並不參與戰鬥,也並不在戰鬥佇列裡。
但這話說出來簡直可笑。
半神營帳的門簾外面,火焰主教肩上扛著一把巨大的火紅錘子,那錘子的錘頭幾乎跟他這座三米多高‘肉山’的上半身一樣大!
走路的時候踩的地面都‘嘭嘭’悶響!
這是‘不在戰鬥佇列裡’的樣子?這是‘只管信仰問題’的架勢?
巴格萊姆只是端著酒杯笑笑,沒有多說什麼話。
但就是這種態度,反而讓拉卡德臉上連最後一點裝樣子的笑意殘留都消失了。
這位半神徹底恢復了在火山官邸時的樣子,冷漠又陰森。
“你該走了,巴格萊姆。”
拉卡德語氣冷淡的抬手喝酒,相當於端茶送客。
他那雙明明閃爍著溫和的賜福金光,卻讓巴格萊姆總是聯想到蛇的眼睛,平淡且無情。
“其實我們都知道你來到這裡是要幹什麼,不是嗎?”
被褪色者元老給砍掉一大截出兵合法性的半神,此時直接開啟天窗說亮話。
“你想要知道我的態度,有多憤怒、多堅持。而我也已經展現給你了。”
“而你要做的,就是把我的憤怒和堅持傳達給基甸·奧夫尼爾,還有他背後的雙指。”
拉卡德將手上的火山起泡酒一飲而盡,發出一聲如同喝了口碳酸飲料似的嘆息。
“希望你不要傳達出錯,巴格萊姆。畢竟如果他們對形勢造成誤判,局勢會變得很危險,就像是個放在篝火邊的火山壺一樣。”
火山壺也是格密爾火山的獨特手段,利用格密爾產的火山石封在壺裡,扔出去後,裡面的高溫氣體爆炸開來,比一般的火焰壺還要狠多了。
“我會如實傳達,”巴格萊姆先是答應下來,但隨後就話鋒一轉,“但是我也想請您明白,雙指和如今黃金王朝的意志,同樣很堅定。”
白狼戰鬼將手中的酒杯放在旁邊桌面上,以之聞名的頭盔從腋下拿出來重新戴上,他的聲音也因此變得沉悶。
“如果雙方都不能明白對面的堅持和魄力,恐怕局勢並不會好轉。”
“那就是我們的事了,巴格萊姆。那就是我們的事了。”拉卡德感慨著重複了一遍。“你不過是個褪色者,黃金王朝終究還是在雙指、神、王、半神們的身上擔著。”
“而且無所謂雙指有多堅持,畢竟堅持也是有上限的,頂天了不就是‘無論怎樣都不會改變’?只看誰能把這份堅持,維持的時間更長罷了。而我非常確定……”
半神的目光冷冷的看著褪色者:“我會堅持到底。”
白狼戰鬼現在戴上了頭盔,看不清臉色和表情,但是他的身體,在半神的注視下只能杵在原地。
過了半晌,才從頭盔下傳來悶聲悶氣的言語。
“希望事情不會走到最糟糕、最不可挽回的方向,大人。畢竟羅德爾的外層城牆只被攻破過一次,而內牆至今依舊屹立不搖。”
“說是無人攻破、屹立不搖,”拉卡德的樣子卻並不在意,“古蘭桑克斯的屍體不還在內城城牆上擺著呢嗎?它的那把金雷槍插在城裡,都快捅到對面城牆上了。”
“怎麼?你覺得……我的力量不如古蘭桑克斯?”
“再說,現在的羅德爾城裡還有誰?”拉卡德又笑了起來,只不過這一次是帶著嘲諷,“上一次古龍突襲王城,是葛德文打贏了古龍戰役,現在的羅德爾還能再碰出來一個黃金王子?”
“還是說,你們準備讓那個突然冒出來的賜福王,試試看能不能攔得住我?”
巴格萊姆在頭盔下張了張嘴,聲音乾澀:“我只希望……事情不要走到那一步。”
“我也希望。”拉卡德冷冷地說,“但這就需要‘妥善’的溝通了,不是嗎,褪色者?”
這意思就是讓巴格萊姆到圓桌廳堂彙報的時候,把他這邊的陣勢描述的再誇張一些,把他本人的憤怒和堅持也再誇張一些。
兩邊都堅持自己的立場,如果沒人讓步必然會走到針鋒相對的地步。
但這時候如果能讓一方先退一步,或許就能有所緩和。
巴格萊姆不再言語,在告辭後轉身離開了半神的營帳,在外面領回自己的武器後,遠離了火山官邸那連綿一片的軍營。
可他並沒有像是個正經的在兩軍之中游走的信使一樣,立刻朝著東方的羅德爾方向趕回去。
相反,他先往南走了一段。
下到了豐饒森林所在的凹陷地形裡面,並且一路七拐八彎,在黃金的樹林和草地上隱藏行蹤的前進。
他前進的方向是在那作為亂局開端的黑刀陰謀之夜,所出現在這裡的幻影魔法師塔的位置。
而好幾個或大或小的身影,已經提前到了這裡。
“以幻影和隱形作為特徵,那麼這力量多半是來自魔法鎮瑟利亞。”
現如今勉強算是穿上了一套衣服的梅琳娜,正履行著自己之前跟藍恩達成的交易內容:在同行期間,她會為藍恩答疑解惑。
雖然看著年紀不大,但是這個淺紅棕色頭髮的女孩卻好像對自己的閱歷和眼光都很有自信。
於是可以說是先驗驗貨,也可以說是為了滿足對親身經歷的黑刀之夜的好奇心。
藍恩在利用麒麟的速度優勢提前接到了巴格萊姆之後,把這裡定為集合點。想順道看看梅琳娜對這地方的見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