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夜色,

京營軍步卒,已經在大梁城以北的官道,擇地安營紮寨,而洛雲侯所統領的兩萬騎兵,則是到了夜裡子時的時候,到了先前準備好的營寨,

好歹行營還有人看守,大軍到了地方,立刻下馬吃食,完事後,就在營帳中,找了帳篷睡下。

至於行營大帳中,張瑾瑜也是面色憔悴,都說日行八百里,換人不換馬,就是牲口,也不能這般用啊,不說別的,坐馬車都是顛簸渾身散了架,更別提那些騎馬的,從關外回來還不覺得,那都是行軍走的慢一些,這走了大半日,雙股打顫,腰痠背疼。

再看晉王殿下,也好不到哪去,倒是車中二女,氣色反而比他們好,“殿下,早一些用完膳,早點休息,明日一早,即刻行軍,最多一日,就能回京城了,這一天,殿下還要把賀表想一想,如何寫,”

都說打了勝仗,不吹一吹那不是白打了,何況此番滅賊,晉王可是跟著大軍一路推行,並未有絲毫的怨念不說,而且事無鉅細,都要過問,不管是不是宮裡交代的,這份毅力,值得讚賞,

“侯爺說的是,小王還想著,既然要寫賀表,不能光寫一份,長樂宮那邊,還要再送一份祥瑞進去,可是這個祥瑞,不知如何下筆。”

朝廷可報捷,皇上可報功,但太上皇那裡,只能報祥瑞了,晉王周鼎想到這些,也是深思熟慮,但祥瑞一事,既要好看,又能說得通,所以這些,他又沒真的見過,如何寫賀表。

卻不知這一番話,讓已經動了筷子的張瑾瑜,抬頭多瞧了一眼殿下,果真是龍生龍鳳生鳳,皇家的人,真沒一個簡單的,剛剛他說的賀表,也沒想那麼多,“殿下所言不假,長樂宮那邊,太上皇修道,俗話說道法自然,這賀表,應該與修道有關,修道應該能用到玉石,咱們從汝南那邊搜刮了不少東西,其中就有上好的美玉,未經雕琢的璞玉,包裝一下,這不就是祥瑞了嗎。”

張張瑾瑜唾之以鼻,什麼祥瑞昇仙的,都是一張嘴,想怎麼說,就怎麼說,之前就有許多地方官,幾乎是每個月都要上賀表,說是出了祥瑞,又不是仙界,哪裡來的那麼多仙氣,就算是仙界,祥瑞也不可能月月有。

“這倒也是,汝南那處大宅院中,卻有一人高的白玉,明鏡閱己,算是罕見的寶物,但不知這個由頭,如何解說?”

晉王周鼎又犯了難處,東西好弄,但是應該怎麼編個由頭,為何說編造,無中生有,這不就是編嗎。

張瑾瑜端起碗,喝了一口粥,這話問的巧妙,確實不好編造,一個祥瑞,三分真,七分假,全靠誰嘴皮子厲害,此物是在汝南搜刮的,那就應該從汝南想,“殿下,不如從汝南渭水想一想,我軍幾乎與白蓮教未曾開戰,全靠此物,至於其他的怎麼編造,殿下想好之後,再和臣說,臣先去睡了,”

張瑾瑜一把喝光碗中的粥,把碗筷一放,就在晉王詫異的眼中,去了西邊床榻,卸了衣甲,脫衣而睡,絲毫不拖泥帶水,也把其餘二女看的不明所以,“侯爺還真是睡得安穩,”

晉王知道天色已晚,明早還要趕路,也快速收拾,回了東床榻睡上。

就這樣,一夜安寧,直到第二日清晨,匆匆用了膳,領大軍繼續北上。

在第三日的清晨,距離京城以南不遠的地界,此番關內藩王的車駕,已經到了南城門外二十里,為首的王駕,則是以鄭王府為首,十二面玄色旌旗刺破天際。

赤金車轅碾過官道,浩浩蕩蕩的王府親衛甲士,延綿數里,尤其是那些甲冑,泛起魚鱗冷光,全部是新甲,可見關內各王府的財力。

許是到了近前,車外心腹趕緊回稟,

“報,王爺,距離京城南城門已經不足二十里,屬下打聽,和世子一起來的兵馬,都在驛站附近紮營,並未隨世子進京城。”

寬大的車內,幾位宮裝女子在裡面伺候著,車後面軟榻上,一位面色巍峨,卻顯得有些消瘦的中年男子,臉色有些陰鬱,但一身蜀錦裁剪的蟒服,就知道此人乃是鄭王周昌德,可以說是藩王之首了,“嗯,他們要是能進京才奇怪呢,王府護送的三千甲士,留下五百人,其餘的,去營地一起待著,對了,世子怎麼樣了?”

周昌德冷著臉問了一句,京城的局面,他是知道的,就是不知是何人,敢對鄭王府下手,是給他王府的警告,還是殃及池魚,這一點,路上他就想過了,“回王爺,世子一直在鴻臚寺待著並未出去,而且京城許多傳言,似是而非,世子正佈下暗手,擾亂視聽,範先生說,一切安好,就等王爺進京城,求見太上皇,便知一切。”

心腹宦官,則是在前面接了話語,把京城世子的所作所為,娓娓道來,由著範先生安排,一切無恙。

“這倒也是,你個老貨,昨日還說一些沒用的,孤其實也知道,希望渺茫,這是最後一次,若是太上皇真的不為所動,還不如回封地等著天時。”

周昌德微微嘆口氣,當年大哥起事的時候,若非是他們臨陣退縮,賈家那兩位叛逆反水,怎會失敗,就算失敗後,最有機會的榮登大寶的就是他了,可惜,他畏手畏腳,以至於錯失皇位,何以甘心。

“王爺,老奴,”

鄭總管眼睛一紅,王爺打去封地,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這才把封地治理的井井有條,如今兵甲齊全,糧草豐沛,整個封地,誰人不念叨王爺的好,若是朝廷百姓都有王爺封地百姓富足,何以有太平教,白蓮教叛亂之禍。

“你啊,孤都沒有說什麼,你倒是矯情上來了,長樂宮太上皇那裡,可知太上皇身子如何?”

問的小聲,

這才是關鍵的,若是太上皇身子贏弱,無法過問朝政,他只能乖乖送上賀禮,而後回封地了卻殘生,若是太上皇身子骨硬朗,或許還有機會爭一爭,“回主子,從世子口中得知,太上皇那一夜說話中氣十足,但是說話的時候,隔著一個紗帳,夜色昏暗,宮中燈火不明,所以世子並未親眼所見,但可以確定是太上皇。”

鄭管事回答巧妙,畢竟世子未親眼所見,太上皇具體如何,還只是猜測,鄭王皺著眉,眼中閃過一絲思索,也不知太上皇變化那麼大,竟然喜好修道,這哪來的說法,而且寧國府賈珍前車之籤就在眼前,前幾日天邊異象他也瞧見,京城傳言也有傳來,莫非真的有擷取朝廷氣運,可得長生,想起京南之亂,會不會因此有關,

“此事等到了京城,見到太上皇,就可知曉,這些不急,倒是本王聽說,西王還有南王那兩個老貨,竟然也來了京城,可派人查到路徑?”

“主子,暗探來報,並未查到兩位王爺蹤跡,能查到的,都是假的車隊,但是從宮裡面來的訊息,說是當今皇上下的秘旨,”

鄭太監趕緊低著頭,有些話,他說的逾越了,“嗯,等到了京城,直接去鴻臚寺,而後遞上覲見摺子,看看宮裡的反應。”

“是,主子,”

隨著一聲輕輕應和,鄭王便靠在車後被褥上,閉上了眼睛,假寐一下。

浩浩蕩蕩隊伍,其餘幾位藩王,則是各懷心思,陳王周啟武掀開車簾,望著車外的甲士,眼裡閃過一絲羨慕,還是幾位王兄實力雄厚,一眼而窺全貌,有了銀子,何處沒有精兵,可惜,漢中貧瘠,稅銀太少了,若是加上蜀地,想到此,苦笑著搖了搖頭,蜀地,可不是誰敢碰的。

“王爺,距離京城還不到十里,鄭王通傳,只帶五百甲士入京,然後去鴻臚寺居所,”

車內,陳太監總管,尖細的話語傳來,不免讓陳王周啟武皺眉,心中難免有些不喜,什麼事都要聽鄭王的,那他們還有什麼機會,“那就聽他的,入京之前,不要節外生枝,鴻臚寺世子如何了?聽說在燕春樓遇上了刺客,怎麼回事?”

“回王爺,世子並無大礙,燕春樓的刺客,皇城司和兵馬司的人正在追查,目前並無所獲,但奴才得知,此刻動用了手弩,用的是軍械,能動用這些的,不簡單。”

陳總管搖搖頭,京城局勢紛雜,眼線眾多,想要摸清是誰下的手,難如登天,加之燕春樓乃是長公主的產業,有些事,如何查。“哼,說那些廢物做什麼,皇城司養的狗,有時候不一定忠心,兵馬司那些人,更不要說了,孤的那兩位皇妹,聽說進京那麼久,安靜得很,聽說都曾宴請過洛雲侯,也不知琢磨什麼,南邊平定叛亂,不知宮裡如何賞賜洛雲侯,”

既然刺客抓不到,那以後也別想輕易抓到了,朝廷啟用洛雲侯,北王和東王,三路大軍齊出,僅僅一個月有餘,竟然平定京南之亂,這些都給周啟武深受震撼的,尤其是洛雲侯動用五十萬大軍南下,整個朝堂竟然敢給兵符,皇兄還真的膽大,換成是他,早已經夜不能寐,不如也。

“王爺,並未聽說封賞的事,不過,宮裡面,都在佈置太上皇壽宴所需,京城的古董,還有名家之作,以及稀罕的貴重之物,早已經是有價無市,倒是奴才聽探子所聞,有傳言說,洛雲侯的位子已經夠高,所以爵位上應該以列侯賜予,國公的位子,還差一些。”

陳總管小心陪著話,現在的京城,只要想打聽,什麼傳言都有,至於真假,只能自己體會。

“笑話,有功要賞,有過要罰,立下那麼大功勳,只把爵位提到列侯之位,看來那些武勳是開始抱團了,四王八公,眼界還是那麼淺薄,不說榮國府那些,怎麼鎮國公府那些人,沒有異議。”

問的有些好笑,可越是如此,陳王知曉,此事八九不離十了,若是洛雲侯封賞的太快,以後封無可封了,“王爺睿智,幾位國公府只有鎮國公曾經去宮裡,找陛下說了此事,鬧一鬧,最後雖然不知曉結果如何,但鎮國公回來後,就不再理會此事,”

想來是有說法的,陳總管不好猜測,只管回話,“還是鎮國公那個老狐狸,做的就是給洛雲侯看的,不管有沒有用,這個情誼算是結下了,既如此,入京城的時候,孤也上了賀表。”

打定主意,既然人人都能說,他也可以,北王,東王,這二人也不落下,甚至於西王和南王,駐守邊關,勞苦功高啊。

想到妙處,嘴角不由得笑出聲,車內之人見此,只敢低著頭,沉默不語。

微風徐徐,吹進馬車內,總歸是舒爽了許多,也許是同有所感,幾乎是同時,都有緹騎離開各自車隊,只有最後一輛馬車格格不入,那就是吳王周德笙,此刻坐在車內,正享用從安陽市坊買的美味,絲毫不在意外面紛紛擾擾,

只見車內軟榻上,吳王那和善的面容,加上肥碩的身材,和前幾位王爺有著天壤之別,俗話說身寬體胖,心無雜念,坐在車前伺候的內侍太監吳總管,不知又從哪個箱子裡,摸出了一隻,用油紙包裹的安陽酥肉,開啟放在車內方几上,一股濃郁的肉香,撲面而來,不禁讓人食指大動。

“主子,到了京城,那美味可多了,奴才聽說,京城開的友來酒樓,用的是西域美味,一道名菜,烤全羊,風靡整個京城,還有醉仙樓的燉肉,也不知用的什麼料子,那口味不比當年差,”

吳王還還沒多大反應,倒是吳總管的臉上閃過一絲懷念,吳王用筷子夾了一塊酥肉,送入口中,軟糯酥脆,滿嘴香,笑罵道;“你個老貨,就你知道這些吃的,本王早就嘗過了,正如你說,還真是少見,對了,浩兒那邊可有受傷。”

臉色一正,放下碗筷,

“回主子,世子並無大礙,那些刺客看似兇猛,但出手的法子,並不是真的下死手,餘成來報,說那些刺客,應該是混攪試聽之用,就不知道誰下的手。”

“哼,還能有誰,孤認為,誰都有可能,甚至於宮裡面,會不會自導自演,也未可知啊,我那幾位王兄,生來就心高氣傲,早年間還有大哥壓制,也還好一些,後來出了那事,原本以為都有機會爭一爭,卻被老天開了玩笑,你說他們能不急嗎。”

吳王是吃飽了就舒坦,什麼事也不想參合,可有些事,事趕事,趕鴨子上架,無論如何都躲不掉,只能隨著一起,算是助助威了。

“殿下,勿要憂愁,幾位王爺想的,都是天大的事,老奴跟在主子身邊,都是主子垂憐,如今國事艱難,主子還是小心為妙,實在不成,帶上世子,回封地就是,咱們吳王府的封地,也算是靠前的,”

吳總管滿眼心疼,主子為了這些事,操了多少心,睡不安穩,吃不好,如今一路上,都瘦了許多。

“你啊,淨說些沒用的,要是不來拖後腿,還不知他們幾人,能幹出什麼事,就是因為我,皇上和幾位王兄,總歸是能和稀泥,等到了鴻臚寺,你去那個,什麼酒樓來著,先買上幾隻烤全羊,嚐嚐味道先。”

“是,主子,您放心,只要到了京城,包括姚記商號的雲糕,他要是做不出來,堵著他的門。”

吳總管拿著筷子,又把一份糕點夾了出來,擺在桌面上,主僕二人,甚是滿意,至於宋王和漢王,則是在車中沉默不語,拿著兵書經意,在那細細研讀,可時不時掀開車簾,往外看去,心中焦躁可見一般。

就這樣,一路上各有心思,朝著京城而去。

估摸著走了兩個時辰,京城雄偉城門遙遙在望,從最前頭的侍衛大喊一聲,“豎旗,整軍慢行。”

一聲令下,幾乎是整個車隊,開始集結兵馬,而後豎起各王府的旗幟,一排排豎立在車隊前頭,另有護送的五百甲士,全部是以騎兵隨行,氣勢斐然。

卻不知,整軍完成的隊伍,卻忽然停了下來。

領頭的幾位王府副將,眼中疑惑的看了四周,只覺得地面,有微弱的震動傳來,

“怎麼回事,怎麼不走了,”

最前頭,

鄭王不悅的話音,從車內傳了出來,“王爺,不對勁,地面震動越來越大,應該是有大批騎兵隊伍從後面追來。”

“什麼,騎兵?”

鄭王皺著眉,哪裡來的騎兵,此番車隊靠近城外驛站,各王府的之前帶來的兵甲,也隨之警戒,五王府的精銳甲兵,立刻集結出營,朝著各位王爺的車架圍了過去,就在南城官道上列陣。

這邊的響動,自然傳到南城門守將韓令眼中,只覺得心中一驚,喊道;

“快給付大人,還有何大人通傳,藩王車隊到京城了,快。”

“是,將軍。”

傳令兵接令後飛奔下城,而韓令則是拿起令旗喊道;“傳令,吹號角,命重甲軍,城外列陣,快,”

“嗚嗚!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