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仰頭將杯中啤酒一飲而盡的時候,許晏清的目光忽然停住不動了。

潘毅駿順著他的目光看出去,就見一個秀麗的身影,穿著一襲白衫,長裙在風中飛舞。

歲月好像厚待她,在她的身上只留下了韻味,而未染什麼風霜。

她更嫻靜秀麗了,此刻她的側臉,是清秀的,美麗的。

關鍵是,她推著一輛兒童用的傘車。

許晏清仿若未見,轉開了目光。

夏瑾嫻把車推了一段,餐廳入口處,好像是有個男人在等她。

許晏清看不到,陳鳴倒是看到了一個男人的側影。

她推著的童車上,那個小女孩下了車,撲到了男人懷裡。

男人抱起孩子,同她並肩進了餐廳,兩個人說話的時候,那女人溫溫柔柔的。

許晏清夾著菜,彷彿平靜無波,可是顫動的喉結還是將他最真實的心情暴露。

陳鳴問,“就是她?”陳鳴沒有見過夏瑾嫻,只知道當年鬧得挺不堪的。

潘毅駿曾經是夏瑾嫻的上司,相處日久,後來兩人分手,他還幫了夏瑾嫻的忙。

他點了點頭,看著許晏清的樣子,也是不知道該如何勸慰才好。

陳鳴給許晏清添了酒,與他碰了個杯。

許晏清握著杯子,最後將酒飲盡,只覺得滿嘴的苦澀。

一杯愁緒,幾年離索。終究是,錯錯錯。

許晏清正式上班是在8月的第一週,趕上強制公休,他雖然是新到崗,卻正逢謝區長外出休假,還要幫忙頂會。

到崗第二天他就要代謝區長去參加一個產業園區建設的開工儀式,謝區長把邀請函讓秘書潘文彬轉發給了他。

許晏清把邀請函拍照發給了秘書盧文景,一般來說,自己的行程都是要跟秘書說一下的,免得有衝突。

盧文景回覆了一個收到,許晏清便不再多說。

幾次檔案籤閱的事情,許晏清已經發現盧文景的能力不行,協調能力弱,還喜歡自作主張。

但人的成長總是有過程的,如果人品考驗能透過,倒也可以培養一下。

畢竟秘書也不是說換就能換的,會安排他,估計是有別的考量,許晏清暫時還沒摸清底細,倒也沒說什麼。

盧文景其實看到許區長也有些發憷,許晏清每次打電話或者回訊息都很簡短,他其實沒明白他的意思,卻又不敢問。

早上8點45分,許晏清到達了開工儀式現場,他的新車還沒有提上,所以是打車過去的。

到了門口,遞了邀請函,對方簽到的人卻問,“是陪同的是嗎?”

許晏清道,“代會。”

對方看著簽到單,許晏清也看著簽到單,謝區長的那一欄,寫著周超。

周超是另一位分管城建的副區長,許晏清雖然還未見過,但也已經知道了。

沒想到一個開工儀式來了兩個副區長,這其中必然有溝通上的問題。

許晏清正要拿起手機給區府辦主任雷明金打電話,一輛車卻停下了,後座的車窗落下,車裡的人跟他打了個招呼。

許晏清拿著手機一邊撥通,一邊抬眼。

車上坐著的是多年前就認識的好友,市裡地產局的局長霍忻磊。

簽到處看到是霍局到了,連忙過來遞材料。

霍忻磊卻下了車,走過來同許晏清握手道,“歡迎回來,早就得到訊息了,有空來我這裡坐坐啊。”

許晏清笑道,“當然。”

霍忻磊見許晏清被攔在門口,於是對簽到處的工作人員道,“這位是新區的許區長。”

對方這才知道誤會了,可是新區來了兩位副區長,倒是讓他們始料未及。

工作人員於是一邊遞上材料,一邊把這個情況彙報給了主辦方的領導。

霍忻磊邀請許晏清上了車,許晏清倒也不推辭。

儀式現場十分熱鬧,但是新區來了兩位領導的事情,倒是讓主辦方有些尷尬。

新區投資委的主任陸國政今天也在場,作為許晏清的直系下屬,他自然不會不認識自己領導。

過去許晏清在部委,陪同部長級人物來視察的時候,他就被引薦過。

陸國政看到周超和許晏清都來了,倒是有些奇怪。

特地去問了周超的秘書荀軍,這才知道鬧了個烏龍。

原來謝區長是請許晏清代為參加,而秘書科科長王浩淵以為謝區長忘記這件事了,又把通知轉給了周超的秘書荀軍。

盧文景收到了邀請函的照片,卻也沒有跟王浩淵這裡報備。

於是,行程就這麼撞上了。

周超排位在許晏清之後,現在許晏清來了,上臺的話,自然輪不上週超了。

可是主辦方已經把代擬稿給了周超,也說了流程,這下可尷尬透了。

許晏清正跟霍忻磊一起,在同這家集團的總裁以及兩個建設單位和金融銀行的負責人在說話。

許晏清從京城來,代表著政策的最新解讀和未來方向,能夠跟他說上兩句,對這些手裡有錢卻沒權的老總來說,是難得的機會。

荀軍把情況同周超說了,周超面色也不太好。

許晏清抬眼,就見周超遠遠地看向自己的方向。

他拍了拍霍忻磊的肩膀,同他說了聲少陪,走去同周超握手。

兩個未來的競爭對手互相掂量,彼此都不動聲色。

倒是荀軍,急著解釋道,“小盧新來的,可能不太清楚。”

許晏清抬手道,“沒關係,周區長分管城建,對這塊比較瞭解,一會兒還請您上臺講兩句。我新來,有機會還要同您討教。”

周超道,“許區長過謙了,您是從國投部下來的,高屋建瓴,以後還請指點一二。”

兩個人說著場面話,陪著的人都捏了把汗。

儀式正式開始前,這邊集團的總裁還過來跟許晏清打招呼。

以前許晏清在審批司呆過一年多,那會兒,這家集團就有好幾個重點專案是從他手上過的。

坐在臺下,周超在臺上致辭,就見市地產局的霍忻磊和許晏清並肩,兩個人有說有笑,關係似乎很不一般。

雖然今天許晏清謙讓了他,可是此刻,許晏清同自己在市裡直屬條線的局長坐在一塊兒,在周超看來,卻是十足給了他一個下馬威。

而且他一早就聽說了,許晏清從前也是從新區出去的。

這中間的經過,這些年一直提攜他的領導也已經告知了,倒是讓周超對他也不怎麼放在眼裡。

提攜他的領導也是靠著金融口子上來的,跟韓建軍的中資投資這裡,多少有點關係。

之前在外區任職的時候,也幫著辦過幾件事,讓他的領導順利將他提攜了上來。

幫著韓家的好處,他品嚐過了。

得罪的下場,看如今的許晏清,倒也能知道幾分。

區裡的知情人卻很少有人敢提許晏清的過往,說到他,都說後臺很硬。

對他為什麼回來,傳言紛紛擾擾,卻莫衷一是。

畢竟許晏清回來那天,是由中組部送來的,兩位副市長去接的,這是何等的排場?

但周超早打聽過了,他是韓家的女婿,也是棄子。

因為不聽話被髮配下來的,就算有孫部長作保又如何?

胳膊拗不過大腿。

蘇家還有一位泰山在呢。

但今天再這麼一看,許晏清似乎還是有些人脈資源的,市裡部裡,關係也不少。

作為從基層摸爬滾打上來的,周超與他之間的差距,到底還是有的。

許晏清今天的承讓,反倒顯得像是一種施捨,更讓周超起了探究和較量的心思。

夏瑾嫻這天早上到區政府食堂吃飯,原來在檔案局時候,跟夏瑾嫻關係很不怎麼樣的陳梅英,突然一臉神經兮兮地端著餐盤,坐在了夏瑾嫻對面。

這真是食不知味的一餐,陳梅英問了夏瑾嫻的近況,話題繞來繞去。

心知她肯定有事想問,夏瑾嫻於是也跟她兜圈子,等著她自己說關鍵。

兩個人打了半天太極,陳梅英終於問夏瑾嫻,“聽說你們裡面有個副科長,昨晚在外面跟人開房,被老公抓了正著?”

夏瑾嫻差點一口豆漿噴出來,連忙用紙巾擦了擦問,“你說誰?”

陳梅英看她這樣,訕訕道,“原來你不知道啊?就你們政協綜合科的。”

夏瑾嫻看了她半天,才明白,陳梅英大概以為是自己被捉姦了。

畢初到檔案局的時候,她那會兒剛結婚,發過喜糖的。

夏瑾嫻捧著紙巾,清了清嗓子,對陳梅英道,“不好意思,我離婚了,大概六年多前的事情,這件事情組織是知道的。至於你說的事情,我沒聽說過,也不是我,勞煩陳科長關心了。”

陳梅英看好戲的目的被揭穿,倒是有些尷尬了。

她連連道,“我知道不是你,我不是說你,怎麼會是你呢,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夏瑾嫻在檔案局的時候,跟陳梅英關係就不好,兩個人當年競爭副科長,陳梅英因為拍領導馬屁拍得不錯,得到了提拔。

當時的檔案局局長還特地找了夏瑾嫻談話,讓她不要有想法。

後來她到了政協,陳梅英還陰陽怪氣地說過不少酸話。

想不到為了聽個八卦,陳梅英倒也是拉得下這個臉來同她一起吃一頓早餐。

人不要臉的時候,嘴臉也著實令人討厭。

被敗了興致的夏瑾嫻無意再跟她閒扯,端著盤子道,“我先走了,失陪,你慢用。”

陳梅英還沉浸在夏瑾嫻已經離婚的訊息中,好戲沒看成,還尷尬了自己。

但得知她離婚了,倒也覺得是個不錯的訊息,下了樓,全檔案局也都知道了,曾經在檔案局待過的小夏,離婚了。

夏瑾嫻端著餐盤,回身的時候,就看到餐廳入口處,那個頎長的身影,正在跟人說話。

照理是碰不到的,他在小食堂,而她在大食堂,區政府這麼多樓層,這麼多部門,幾千號的人,要見面,哪兒有那麼容易呢?

其實,得知他回來之後,就知道會有這種時刻。

心裡盼著,也怕著。

對他,夏瑾嫻到底不能無動於衷。

低著頭去還餐盤,眼角餘光看到許晏清走了,才匆匆從一旁的側門溜了出去。

到了辦公室,朱佳佳倒是神秘兮兮地湊過來道,“聽說沒?昨晚劉心凌——”說著,挑了挑眉。

如此,倒是串起來了,昨晚被捉姦的是劉心凌。

果不其然的,早上八點半,劉心凌的臉和眼睛都腫著,姍姍來遲。

她一來,朱秘書長就把她叫進去談話了。

夏瑾嫻也是可憐她,倒也沒有過多去探聽。

倒是夏錦繡也聽說了這件事,在一旁繪聲繪色地描述,言語裡明的暗的擠兌劉心凌,覺得她不要臉。

女人的不要臉都是被逼的,但凡能做個闊太太,官太太,誰願意每日朝九晚五?

夏瑾嫻一邊幫魯名威改著下面部門交上來的代擬稿,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聽。

劉心凌這下算是丟人丟大了。

平日中午,傅子博還會叫她一起去吃飯什麼的,今天劉心凌卻婉拒了傅子博的邀請。

夏瑾嫻今天中午要去銀行轉賬,所以也沒有跟其他人一起去吃中飯。

她每半年按照工資標準,會給她父親寄一筆贍養費。

雖然與父親算是不聯絡了,但是夏瑾嫻聽了阿姨的建議,未免她父親以後起訴她不贍養老人,所以會按照贍養標準,定期轉錢過去。

辦公室裡只剩下了夏瑾嫻和劉心凌,一上午,劉心凌坐在辦公室裡,連水都沒喝過一杯。

夏瑾嫻起身,伸了個懶腰,去茶水櫃上,給劉心凌倒了杯水。

劉心凌看著夏瑾嫻的手上端著一杯水,抬頭看她,不知道她意欲何為。

夏瑾嫻道,“喝點水吧,我看你嘴唇有點幹。”

平日裡,劉心凌對夏瑾嫻有點不屑,她當夏瑾嫻是來看自己笑話的,滿臉戒備。

夏瑾嫻卻不在意,放了那杯水之後,就揹著包準備出去。

劉心凌突然叫住了夏瑾嫻問,“小夏,那個,你認不認識律師?”

夏瑾嫻站定回身,看著她問,“有什麼需要?”

劉心凌道,“我有點事情想諮詢。”

夏瑾嫻猜,劉心凌來問她,是因為她平日跟的是魯名威,魯名威分管社會法制委員會,法制委的委員裡,也有不少律師,她大概是想諮詢離婚官司。

不過,夏瑾嫻道,“區內的律師,只怕訊息傳太快,我有圈子外的律師朋友,給你個聯絡方式?”

劉心凌和夏瑾嫻都是聰明人,有些話不要明說就懂了。

夏瑾嫻能夠為她的隱私考慮,倒是讓劉心凌對夏瑾嫻有些感激,她喝了口水道,“謝了,麻煩你。”

夏瑾嫻問,“是民事類案件嗎?”

劉心凌厚著臉皮說了聲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