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以後,雲香苑的鳥雀逐漸多了起來。

每天早晨,嘰嘰喳喳地在前院叫個不停,如果不是聽起來還算悅耳,鬱玄妙準叫人全部趕飛出去。在此起彼伏的鳥叫聲中,鬱玄妙從貴妃榻上慢慢坐了起來,揉捏了一下痠軟的頸脖和肩膀,整個人都痠疼不已。

這貴妃榻常日裡休憩一下還好,可是如果整晚睡在上面,那可就完全談不上舒適了。

端著洗漱的面巾和水推門進來的青梔看到她醒來,便道,“姑娘,醒了?先來洗漱洗漱吧,昨夜你幾乎一宿都沒睡,等等奴婢將早膳端來,你用過以後再睡一會吧!”

昨夜上官華言那廝後半夜高熱發冷,她整整給他換了大半夜的冷巾,折騰得她整夜沒得睡,直到天快要亮了,才沉沉睡去。

而她才睡了一小會,天就亮了。

打了個呵欠,她走到床邊掀開帷帳,看到其一臉蒼白地躺著依然昏迷。

她皺起眉頭,然後坐了下來,拿起他的左手,三根蔥白的纖指微微搭在其手腕處,凝神細感。她又拿起他的右手,仔細感覺,感覺完以後,她將他的雙手放回原處。

為什麼?

她神色複雜地看著他,沉默不語。

“姑娘,人怎樣了?”準備好東西的青梔見她遲遲沒有過來,回過身發現她坐在床邊沒有說話,神色有些凝重,便問道。

“很奇怪,昨夜我已經幫他將毒血引出來了,並且喂他喝了能解百毒的百草霜,可是,現在他的體內似乎還有另一種昨夜連我都沒能察覺出來的毒,這是為何?”她實在想不明白,他何時又中毒了?

“還有毒?會不會本來上官公子就中了兩種毒,一種很深,另一種過於輕淺,一時沒發現?”青梔聞言也是很訝然,她探頭看了躺著之人一眼,對鬱玄妙猜想道。

“看起來不太像,但是我也不好一下子確定。”鬱玄妙又皺起了眉頭。

“那該怎麼辦?上官公子能醒過來嗎?”青梔擔心他如果醒不過來,被阿郎和夫人,還有大大郎君他們發現了怎麼辦?

鬱玄妙沉吟了一下,突然吩咐青梔留在房間裡想辦法照顧他,她出去一趟。

青梔不知道她想出去作甚麼,只能看著她迅速洗漱穿戴好衣物,然後離開雲香苑。

青梔看了看她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忽然嘆了一口氣!

鬱玄妙出去沒多久後,很快就又趕回來了。

青梔見她回來,立刻上前焦急地對她說,“姑娘,上官公子他……”

見青梔一臉焦急模樣,鬱玄妙還以為上官華言出事了,還沒來得及聽完,便急忙衝進了內間。不會吧,上官華言,你這樣就玩完了?

青梔還沒說完,便見她臉色大變地衝向床邊,一下子愣住了,擱在喉頭的話不上不下,也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

沒想到鬱玄妙剛靠近,便發現離開前還在昏迷的人,此時正臉色蒼白地凝覷自己。

鬱玄妙一看,愣了,“你……沒死?”

“姑娘,上官公子醒了!”後面跟過來的青梔終於將剛剛沒來及說的話說完了。

這個時候鬱玄妙才明白青梔剛才想說的話。

“青梔,下次說話,你能講快點嗎?”話說不連貫,很容易引起誤會的。

“奴婢說了,是姑娘你沒聽完而已!”青梔也是很委屈,明明就是她自己過於關心導致關心則亂。

“多謝鬱姑娘的救命大恩,我沒死,依然活著!”上官華言笑了。

蒼白的臉色以及失血過多的唇瓣更彰顯他眉眼發的烏黑,但是,儘管他一臉蒼白,一雙烏黑的眼眸此時卻亮得驚人,看著鬱玄妙的眼神尤其熾熱。

鬱玄妙假裝沒有看到他的眼神,輕輕咳嗽了一聲,“既然沒死,那便好,本姑娘還以為你會浪費我一瓶價值千金的百草霜呢!”

“姑娘,那奴婢先去廚房送早膳過來。”看到兩人,青梔識趣地以去拿早膳為理由離開了房間。

“百草霜?難道是神農氏一族流傳下來的解毒聖藥’百草霜’?”聽到百草霜,上官華言直覺以為是傳說中的隱世神農氏一族流落江湖的解毒聖藥,忍不住訝聲道。

“神農氏一族?不是,這不過是我按照我師父教給我的方法,採集百種解毒之物配置而成的解毒劑而已。”鬱玄妙搖頭否認,她從沒聽過他口中的“神農氏”。

“哦,原來不是啊!”上官華言垂下了眼眸。

見他似乎有些失望,鬱玄妙隨口問道,“你看起來似乎很是失望,怎麼了,難道神農氏還是個神秘的存在?”

鬱玄妙本來只是隨便說說,沒想到上官華言卻是很正色地回答,“不錯,神農氏傳說是上古時代遺存下來的一支神族遺裔,他們善醫術,識百草,天下無他們不知之藥。”

聞言,鬱玄妙忍不住嗤笑出聲,“上古時代?如果真的是從那麼上古時候遺存下來,怕也是早已經與常人無異了吧?再說了,善醫術識百草的才能即便並非每個醫者都能做到,但是我猜想,想要做到也不難吧?為何你就覺得會是那個什麼神農氏一族呢?”

上官華言回答,“神農氏族人不僅擅長醫術,而且還是用毒聖門。江湖中一直流傳著神農族的所制的解毒之藥能解天下百毒。而你……”他捂了捂自己的胸口,道,“解了我身上鐵花金環之毒。”

鐵花金環之毒?鬱玄妙從未聽過,她皺起眉頭問道,“此毒很是毒辣嗎?”但昨晚她幫他解毒之時發現毒性雖然很大,但是也不至於馬上讓人斃命啊!

“鐵花金環之毒,取金環蛇體內的毒液層層提煉而成,再輔以各種毒藥配置,其毒性不輸見血封喉,普通人一滴即亡,就連內功深厚者也絕對撐不過一盞茶的時間。”

鬱玄妙沒想到那毒竟然如此陰毒,不過,“那你怎麼就撐過了一盞茶的時間?”

鬱玄妙忽然想起昨夜她從樹林將其揹回來可遠不止一盞茶時間啊!

上官華言笑了,“除了我內功深厚,當然是因為我當時服下了解毒丸。雖然那解毒丸不像你的百草霜能將毒完全化解,但是還是能壓制其毒發的時間的。”上官華言淡淡地說出原因。

“原來如此!”鬱玄妙瞭然點頭。

“說實話,上官華言,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何會有人下此狠手想要置你於死地?”又是劇毒又是圍堵截殺,這怎麼看都不覺得是個普通事啊!

上官華言沒有一下子回答,鼻腔裡盈滿了與其閨房氣息不同的冷香,他靜靜地看著她慢慢靠近,失血過多而導致蒼白無血色的薄唇緊抿得更加緊密,黑亮的鷹眸閃著某種光。

看到他那炙熱的眼神,鬱玄妙此時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離他極為靠近,彷彿是兩個戀人在親暱低語。

她一看,於是,不留痕跡地拉開了適合的距離,不太自然地捂嘴輕咳了一聲,“咳,不會是你自己也不知道吧?”

看到她後退了好幾步,上官華言甚是可惜,剛才從她身上傳來幽幽的冷香讓他心神迷醉。

“不過是些在走江湖時結下的仇家罷了!”上官華言輕描淡寫地一言帶過。

“江湖仇家?”鬱玄妙挑眉輕笑,“一般的江湖仇家會用鐵花金環之毒?而且還是七人圍殺?雖說我並不行走江湖,但是多少還是對江湖之事有點耳聞,這種答案騙騙一般女子倒是不失為一個好理由!”言下之意就是別將人當成傻子一般來糊弄。

上官華言輕笑,“那你的意思是說,你並非一般女子了?”

鬱玄妙笑而不語。

上官華言本來並不想讓她知道自己的事,因為畢竟自己真實的身份可不是一般閨閣女子能接受的,但是,看著她似笑非笑的樣子,他覺得也許自己思慮過多了。

“圍殺我的是‘閻羅剎’的人,為首之人代號‘兀鷲’。”上官華言緩緩說出圍殺自己的那些人的真實身份,眼神幽深如夜。

“閻羅剎?”一聽名字就知道不會是什麼好地方,鬱玄妙皺眉。

“為何要追殺你?”她直覺他真實身份不會單單是上官大將軍的二兒子。

“為了某樣東西!”上官華言道。

“什麼東西?”鬱玄妙繼續問,什麼東西竟如此重要?

此時上官華言便真的不再說話了,此東西關係重大,除了一個人以外,誰都不能知道。

沒有聽到他的回答,鬱玄妙便知道這個話題就到這裡了。

“好吧,既然你不方便說,我也不想知道。這次救了你,就當做還你上次送藥給我的人情了。”救命之恩換一瓶金瘡藥,他的買賣賺大發了。

鬱玄妙有些心疼她的‘百草霜’。

上官華言看著她一臉本姑娘虧大發了的表情不禁失笑,許是笑聲牽動了傷口,他疼得皺起了劍眉。

緩過以後,他出聲道,“姑娘的救命之恩,上官華言必定記在心頭,來日必嘗!”

“算了,算了,你還是先處理好你的傷口吧,需不需要我安排馬車送你回將軍府?”既然人已經清醒過來了,那麼呆在她雲香苑也不是辦法。

上官華言因禍得福,難得找到這個老天賞賜給他親近她的機會,又怎麼會輕易放棄?

當即面露難受,虛軟無力地道,“我體內的餘毒未清,傷口也未合,如果傷口再度撕裂,怕是又得浪費一瓶金創藥了。”說完還垂眸自嘲一笑。

鬱玄妙見狀有心想趕人,卻又不好將好不容易才救回來的人又讓他再度受傷,沒辦法,只能讓他繼續在這裡養傷了。

“那麼需不需要我派人去上官府通知一聲?”既然不能移動,那麼他總得給家人報個信吧?

“不用,這次我回來廬陵城是有要事在身的,家裡人並不知曉其中內情,如果讓他們知曉,反倒讓他們擔心,還不如等我傷情好些,再告訴他們來的好!”上官華言一聽她要去給府中報信,連忙阻止她。

鬱玄妙一聽也覺得有些道理,看了他一眼,心想,沒想到這人還是挺會關心別人的嘛!

上官華言見她看著自己,還以為她發現什麼端倪了,於是便露出童叟無欺的正直表情,笑著回看她。

如此一來,那也沒辦法了,鬱玄妙只能讓他在此多休養幾天,不過,她得和他約法三章。

“既然如此,那麼也是沒辦法了。那麼你在我這裡休養幾天的時候,必須得和我約法三章!”鬱玄妙提出要求。

人在屋簷下,焉能不低頭?況且他一大丈夫,能屈能伸,有何不可?

於是,上官華言便點了點頭。

鬱玄妙很滿意他甚為上道。

“第一,你只能在這雲香苑活動,不許外出,更不許被青梔和粉黛以外的人發現。”這是首當其中的第一條。

上官華言同意。

“第二,晚上你睡邊上的榻。”鬱玄妙用下巴指了指床邊的貴妃榻。

上官華言也同意。

“最後一點,傷好之後,你要主動退掉我們之間的婚約,這也是最重要的。”鬱玄妙終於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雖然現在趁火打劫有些不太厚道,但是,誰讓這個機會來得那麼巧呢?

“你是我的未婚妻!”關於最後一條,上官華言不同意。

“那是娃娃親,本姑娘並未同意。”鬱玄妙抱著雙手斜瞥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如何能退?”上官華言什麼都能同意,唯獨這個,他絕對不會同意。

“上官華言,你看,這只不過是你我父親大人舊時隨口一說罷了,咱們既沒有一紙婚約又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愛情故事,你有千百紅粉知己,又何必那麼執著於舊日戲言呢?”鬱玄妙好言相勸,試圖說服他懸崖勒馬。

“還有,你在長興寺也已經知道了,其實我並非外頭所傳那般知書達理,溫柔嫻淑,我脾氣不好,又不會以夫為天,更不會女紅廚藝,與我成親,你不得天天頭疼嗎?”為了說服他,鬱玄妙甚至委屈自貶。

“我娶的是夫人,不是繡娘,更不是廚娘。而且,如果你想要一紙婚約,我可以馬上寫。”上官華言對於這個自己的提議很是樂意,不,應該說他早就應該這樣做了。

“你是給我裝糊塗還是真的不明白?我說這麼多的意思就是說我倆不適合。”鬱玄妙直接開啟天窗說亮話。

“可是,我覺得我們倆挺合適的呀!”上官華言用手撐著腦袋,目光柔情地看著她道。

“那你的意思便是最後一點我們達不成共識了?”見自己不管如何磨破嘴皮子,對方仍是那麼固執,鬱玄妙有些不太愉快了,她危險地眯眼道。

上官華言不做聲,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鬱玄妙也看著他不說話,兩人就這樣陷入了沉默,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凝重氣氛。

正當此時,去廚房端來早膳的青梔推門而入,渾然不知發生何事的青梔一臉輕快地道,“姑娘,上官公子,早膳做好了,你們趕緊來吃吧!”

鬱玄妙收回眼神,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道,“你還是讓上官公子吃吧,本姑娘最近嘴刁了些,不太想吃今天的早膳!”

說完水袖一甩,徑自離開雲香苑。

還沒來得及放下早膳的青梔愣了,轉身看著她已經走到月亮門的後背,急忙問道,“姑娘,那你不吃這個吃什麼啊?”

“本姑娘去醉霄樓吃水晶蝦餃!”說完便離開了。

“上官公子,這……”青梔一時也不知該如何。

看著被氣走的人兒,上官華言垂眸低笑。

看著這一怒一喜的兩人,青梔忽然擔憂起其未來的日子了。